文/青田耕者

◎ 《清代貴州名賢像傳》書影二 吳稚暉扉頁題字
所謂像傳,即有肖像并結合人物簡介的一種傳記形式,以供后人緬懷瞻仰。清代以前,獨幅像傳較多。清以降,出現了結集型的像傳,如顧沅的《吳郡五百名賢圖傳贊》、程祖慶的《練川名人畫像》、王錫齡的《於越先賢畫像贊》和費丹旭《東軒吟社畫像》等。在分類上,或鄉邦、或社團、或專題,形式多樣。1928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葉衍蘭、葉恭綽祖孫繪撰的《清代學者像傳》(第一集)收錄一百六十九位學者畫像和小傳。后來,葉恭綽繼承祖志,積二十年之功,再收錄兩百位清代學者畫像,編為第二集,畫由楊鵬秋摹繪。于1953年由安定珂羅出版社印影出版。僅印二百部,雖流傳較少,但影響較大。后來出版的清代學者集子,其作者的畫像,大多采用了葉氏編的像傳。
1986年6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將上述葉氏二集像傳合并出版,書名為《清代學者像傳合集》,共收錄三百六十九位學者畫像。其中有貴州學者鄭珍、莫友芝、黃彭年等。
1946年8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發行了“國立北平圖書館西南文獻叢刊第三種”《清代貴州名賢像傳》(第一集)。為抗戰勝利后不到一年的中國出版界,吹來了一陣清新的古樸之風。編著者為貴陽學者凌惕安。繪者為著名寫真肖像畫家楊壽齡,系葉恭綽介紹。書名由學政界名人傅增湘、吳稚暉題寫。
該書輯選清代貴州名賢四十八人,每人一像一傳,傳由凌惕安編寫,后附學政界名人相關序跋。卷首為貴陽著名詩人吳中蕃,篇尾為綏陽著名學者雷廷珍。編著者認為,名賢產生,不分地域。貴州雖處偏隅,但自建省以來,人才輩出,不讓中原。而黔人剛健篤實之性格又非他省所能及。在不到千字的序言中,作者理直氣壯、妙語迭出、引經據典、力舉黔才、令人折服,展示了作者淵博的學識和橫溢的才華。在文字上強調實事求是,不作膚淺空疏、吹捧夸大之詞,一字一句皆有來歷;人物畫像皆有依據,不作憑空臆造。

◎ 《清代貴州名賢像傳》畫稿一 吳中蕃持硯圖

◎ 凌惕安手稿一

◎ 凌惕安手稿二
相較于先前出版的葉氏《清代學者像傳》,《清代貴州名賢像傳》有以下優點:
一、畫像工寫并舉、形神兼備、個性突出。中國寫真人物畫源遠流長,以實物所見,長沙出土之戰國漆繪車馬人物圖、人物御龍圖、馬王堆西漢“T”型帛畫、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梁《職貢圖》、唐閻立本《步輦圖》早已顯示出高超的寫實技巧。而在清代的康雍乾時期,寫真肖像已蔚然成風,出現不同流派和繪畫名家。清張庚《國朝畫徵錄》曰:“寫真有兩派,一重墨骨,墨骨既成,然后敷彩,以取氣色之老少,其精神早傳墨骨中矣。此閩中波臣之學也。一略用淡墨,勾出五官部位之大意,全用粉彩渲染,此江南畫家之傳法,而曾氏善矣?!庇^本書人像畫法,頭部用江南派,而服飾用具,則用閩派,即工寫并舉是也。再觀人物神態舉止,如吳中蕃坐根雕圈椅,取自天然。手持石硯,乃摯友桐城方以智所贈之物。中蕃平素寶之,常隨身攜帶。為避吳三桂延請,佯狂擲硯市中,斷為數截,中蕃痛惜之,取詩集名為《斷硯草》,故畫像傳神如此,信不謬也。又如華聯輝,畫像為一背影,寓意深思熟慮,善于謀劃。華入蜀協助丁寶楨整治鹽法,改為官運商銷,平抑價格,撥亂反正、官商共贏,皆大歡喜。
二、人物傳記翔實可靠。由書之自序中得知,編著者從小就喜聽母親講先賢事跡。二十歲左右,即酷愛收集鄉賢族譜遺像等文獻,常親訪其后裔,得睹手稿文物,所獲甚多。如借著名人物畫家禹之鼎為周漁璜所繪《西崦春耕圖》至家中觀摩數日,并攝影留底。并藏其夫婦畫像。又從其后裔處得睹周漁璜多種手札甚至遺囑。各名賢傳記之后再附錄名家評論,如孔尚任、顧彩、查慎行、陳宏謀、袁枚、洪亮吉、阮元、鮑桂星、龔自珍、魏源、曾國藩、王 運、張裕釗、俞樾、薛福成、陳三立、梁啟超等。資料豐富、可查可考。
三、錄入標準嚴格。作者在凡例中申明入選標準為:(一)有可靠的遺像和文獻;(二)人品、學品俱佳;(三)對國家民族社會貢獻較大;(四)其事跡足以值得大力宣傳。
四、講求傳承熏陶、舉賢不避親。中國講求書香禮儀門第,此書亦體現這一特色。 如父子同入選者有黎安理、黎恂;莫與儔、莫友芝;唐樹義、唐炯;黃輔辰、黃彭年;如叔侄同入選者有李朝儀、李端;如兄弟同入選者有陳燦、陳田;師徒同入選者有陳法、謝庭薰。
五、人物界別廣泛,不拘一格。入選名賢來自各界,包括文官、武將、學者、教師、商人、忠孝仁義者。如出身無功名的李世杰、楊芳、劉清,皆以勇烈善戰,軍功赫赫、保一方平安而入選。清陳康祺《郎潛紀聞》載: “黔西李漢三世杰,以巡檢至兵部尚書;廣順劉松齊清,以拔貢至總兵,松桃楊誠村芳,以吏員取通侯,(封果勇侯),并天挺異才,兼資文武,皆不由科目進身,時稱黔中三奇男。”如貴陽雷廷珍,因協助學政嚴修主講經世學堂,應聘主講興義筆山書院,為貴州培養大批優秀人才,其中包括姚茫父、劉顯治等,因成果顯著而入選。
貴州建省遲、民族多樣、地處偏僻,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尤以“三無”出名,歷來被人輕視,以為文化落后,人才匱乏,誠如孔尚任論十五國人才多寡之數,而貴州則全無。然凌惕安高品質的《清代貴州名賢像傳》橫空出世,則令當時輿論界為之一震,應改變世俗對貴州的偏見。

◎ 《清代貴州名賢像傳》書影五 內頁

◎《清代貴州名賢像傳》書影三 版權頁

◎《清代貴州名賢像傳》書影四 目錄
凌惕安(1891—1950),名鐘樞,字惕安,號筍香室主,書齋取名“筍香堂”,后以字行。貴陽人,達德學校創始人之凌秋鶚親侄。1917年偕黃齊生等赴日留學。曾任貴陽達德學校中文教師、省參議員、貴州文獻編輯館編輯,1947年任貴州文獻征輯館委員會副主任。有文才,富收藏,著述豐。收藏方面,地方文獻以及與之相關書籍非常豐富,據稱他的各類藏書過萬。這點從他編撰《清代貴州名賢像傳》以及洋洋60萬言,引書達126種之多的《咸同貴州軍事史》上可看出。他尤好鄭珍書畫,曾出《柴翁書畫集錦》,其自序云:“惕安十余年來百計訪求,得書廿余事,諸體畢具,皆絕精之品。畫則影山待歸兩草堂圖而已?!绷碜小多嵶右曜V》、《咸同貴州軍事史》等書并刊行。曾將手抄本《亭書畫經眼錄》六卷交商務印書館出版未果。他于鄉賢文獻收集甚勤。自弱冠起,遍訪貴州名賢后裔,廣收族譜遺像凡三十年,終于編成《清代貴州名賢像傳》第一集。然書成后四年,即1950年,凌惕安死于莫須有之罪。乃致其從此銷聲匿跡,所有的名人辭典、地方史志,不見其只言片語傳記,庶幾為人遺忘。哀哉惜哉!所幸今貴州文史館重編之《續黔南從書》第二輯,選入其《咸同貴州軍事史》,使其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