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骨血更濃的母愛

李長文

自2018年4月29日起，哈爾濱的報紙、廣播以及許多市民的微信朋友圈里，連續五天循環播發一則特殊的尋人啟事——尋找“大寶”。

“大寶”的媽媽——63歲的楊淑香，已連續幾個晚上難以入眠，生怕錯過一丁點兒有用的信息。

失蹤的“大寶”已經39歲，可他就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因先天性腦發育不全，至今僅有五六歲的智商。這個讓楊淑香牽腸掛肚的“憨兒”并不是她的親生骨肉，可為了他，楊淑香已經操了39年的心。

5月3日晚，哈爾濱市中北出租車公司的駕駛員孟繁波在行駛到香坊區三合園附近時，忽然被草坪中的一個人影嚇了一跳。車開出十幾米遠后，孟師傅猛然意識到什么，趕忙停車：那不是全城都在尋找的那個“大寶”嗎？

半個小時后，看到兒子被孟師傅送回家，楊淑香那顆懸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下了。

“媽，媽——”大寶憨憨的聲音里沒有一點兒驚恐，似乎走失不過是在和媽媽開個玩笑。而這樣的走失，楊淑香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

“來了就是我們的寶”

說起這段母子緣，還要從楊淑香的工作說起。

楊淑香退休前是哈爾濱火車站母嬰候車室的一名客運員。工作30年，楊淑香總共“撿”過21個孩子，每撿到一個孩子，她都悉心照料。正因如此，2004年1月28日，哈爾濱鐵路局黨委將哈爾濱火車站母嬰候車室更名為“楊淑香母嬰候車室”。而大寶，正是她撿到的第一個孩子。

1979年10月2日，還處于新婚蜜月中的楊淑香在母嬰候車室執崗時，偶然發現座椅上有個長形的棉布包，隱約傳出嬰兒的啼哭聲。她走過去打開一看，小棉被里包著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嬰，看上去只有幾個月大。

同事們猜測，這孩子一定是粗心的父母遺落在候車室的，估計很快就會來找。于是，大家輪流照顧這個孩子，楊淑香更是對其呵護有加。

盡管火車站通過廣播接連幾天反復播放孩子的招領信息，站前民警也查閱了近期的報案信息，可一直沒人來認領這個孩子。

“既然你這么喜歡這孩子，干脆帶回家得了。”有同事跟楊淑香開玩笑。

聽完這話，楊淑香還真就把這個胖小子帶回了家。她心想：“反正自己現在還沒孩子，帶一段時間也沒什么。”

可白眼、抱怨、責備、規勸接踵而至，這個撿來的孩子在楊淑香的娘家和婆家都掀起軒然大波。讓楊淑香稍感欣慰的是，丈夫楊光春不僅沒埋怨過一句，還和她一起悉心照料這個不幸的棄嬰。

不期而至的小生命給這個兩口之家帶來了別樣的歡樂。聽慣了火車汽笛聲的倆人，開始喜歡上了孩子“嚶嚶”的啼哭聲，從前平靜的小屋也不時響起夫妻倆的笑聲。

“就叫他大寶吧！”楊光春給孩子取了一個小名，平凡中包含著最樸素的愛。楊淑香也覺得“來了就是我們的寶”。

此后不久，楊淑香為大寶辦理了領養手續，“楊少林”這個大名則寫進了楊家的戶口簿里，在“與戶主關系”一欄中，“長子”二字格外顯眼。

“因為他是我兒子啊”

結婚一年后，楊淑香懷孕了。娘家、婆家都為這個喜訊感到高興，小兩口更是興奮不已。

“既然自己有了孩子，是不是得把大寶送福利院了？”姐姐的一句話，把這個楊淑香從未考慮過的問題擺上了臺面。

以當時的經濟狀況和工作性質，要想同時養兩個孩子，楊淑香家顯然力不從心。可楊淑香更不想讓大寶再次被拋棄。

“要不，咱倆先集中精力養大寶？”一天下班后，楊淑香試探著和楊光春商量，“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會分走對大寶的關愛。”

那天晚上，不舍和猶豫讓倆人輾轉反側。

第二天，楊淑香早早地起來洗漱。

“走吧，去醫院！”說完，她就拉著楊光春的手出了家門。

態度的決絕掩蓋不住內心的糾結。當人工流產手術做完的那一刻，楊淑香的心里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對那個無辜的小生命，涌上一股深深的歉意與憐惜。

回家的路上，他們彼此安慰著：“等大寶長大一些，咱再要自己的孩子。”

然而，這個念頭卻未能化作現實。

大寶兩歲時，楊淑香發現，孩子不會說話，更沒有同齡孩子的機靈勁兒，不時的抽搐癥狀更讓楊淑香為之揪心。

“癲癇，先天腦發育不全。”醫生給出的診斷讓楊淑香如五雷轟頂。

“會不會是誤診？”她想不通，可愛的大寶怎么會和這兩個病聯系到一起。她決定帶大寶到北京檢查。

那時，楊淑香和楊光春的每月工資合起來還不到200元，到北京給孩子看病，就意味著可能要傾其所有。

1981年，帶著希望，楊淑香和楊光春來到北京協和醫院。可這里并沒有給出不一樣的診斷。聽到這個壞消息，楊淑香重重地癱坐在椅子上。她意識到，大寶不會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學、成長、結婚、生子，也終究會在自己老去后無所依靠。

得知大寶的病情，楊淑香的親朋好友更是竭力勸她趕緊把大寶送到福利院，“趁年輕，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這些楊淑香都想過。當初她和楊春光舍棄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時，就曾想以后再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如今，大寶的病情給了楊淑香“自私”的理由：“我也想像其他媽媽一樣看著孩子長大，我也期待有人為我們養老送終。”眼前的大寶，顯然不是“這個人”。

此后的幾年里，大寶始終不能開口說話，偶爾的抽搐也像一把利刃，狠狠戳痛楊淑香的心。“誰能比自己更愛大寶？”楊淑香心里反復問著自己。在別人眼里，她沒有責任照顧大寶一輩子。可楊淑香自己卻始終覺得，她和大寶的緣分不應該只有兩年。善良和自私，有時候成了進退兩難的選擇，無論邁出哪一步，對她來說都是痛苦的。她無法舍棄大寶，又沒有足夠的精力和經濟能力同時撫養兩個孩子。最終，楊淑香打定了主意：為了大寶，不再要自己的孩子了！

后來，楊淑香第二次、第三次意外地懷上自己的孩子，為了大寶，她都毅然決然地放棄了。

“再難也要讓這份愛延續下去”

歡樂的時光總算來了，盡管有些短暫。

大寶四歲時，有一天含含糊糊地叫了聲“媽”。楊淑香聽到后先是一愣，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喊來丈夫。在倆人的引導下，大寶又叫了幾次“媽”。

歡愉的笑聲瞬間充滿了小屋。

日子一天天過去，大寶會說的話也逐漸多了起來。大寶12歲那年，有一天，看到楊淑香從外面回來，突然問了一句：“媽，你冷嗎？”楊淑香的心一下子融化了。

大寶也逐漸成為楊淑香和楊光春的幫手——兩個人累了，大寶會給他們捶捶背；看見爸媽拿重物，大寶也會“搭把手”；偶爾，還會和爸媽撒撒嬌……大寶的那股“憨勁兒”，讓三口之家笑聲不斷。

可變故始終“盯”著這個家庭。

2006年，楊光春因患胃癌，離開了楊淑香和大寶。當時，剛剛退休的楊淑香每個月的收入只有1380元。為了還給老伴治病欠下的債務，也為了撫養好大寶，她當起了清潔工，每天天不亮就去清掃馬路。

沒多久，腦腔梗也“找”上了疲憊不堪的楊淑香。已經28歲的大寶需要照顧，楊淑香也需要治病。干不了體力活，楊淑香就在小區里撿紙殼、瓶子變賣。最困難時，她一度到飯店里去撿別人吃剩的飯菜。可每周給大寶燉肉的慣例從未打破過。

生活的艱辛還不算什么，最讓楊淑香操心的是大寶四處亂跑。

一次，他走丟了一個星期，最后在兒童公園被人發現；一次，他走到了道外江邊，四五天后才被人發現；還有一次，他在香坊火車站被人發現時一身傷，全身上下就剩下一條褲衩……年齡越來越大的楊淑香，在大寶面前越發感到力不從心。

楊淑香的家人依舊勸她把大寶送到福利院，但固執的她卻說：“再難，我也得把這份愛延續下去！”

2013年7月，腦腔梗發作的楊淑香實在無力照顧大寶，只好將他送入殘疾人學校寄宿，周末接回家住。

可好景不長，因為年齡過大，學校后來不再接收大寶。好在有來自鄰居的幫助，有社區和單位的照顧，楊淑香才能倒出一些喘息的時間。

“將來我沒了，大寶怎么辦？”看著永遠長不大的兒子，楊淑香的內心滿是焦灼……

編后話：楊淑香用自己大半生的含辛茹苦養育一個智障棄兒，并非不可推卸的責任使然，只因于心不忍的善良驅動。她在人生的最好年華三次割舍自己的親骨肉，其痛苦與糾結絕非外人所能體察感受。以往，她竭盡全力；如今，她已無能為力。但愿有關部門能以妥善的方式為她解除后顧之憂。

向平凡而偉大的母愛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