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芳
摘 要:針對兩起盜取國有檔案相同刑事案例的不同定性、處罰進行法理評析,指出了案件定性的內在合理性和不當之處,同時提出了對法定“檔案”所指、案件定性處罰、引用案例篩選等問題的反思。
關鍵詞:刑事案例;案件定性;檔案宣傳;檔案行政執法
在檔案普法宣傳工作中,引用已有案例來突出宣傳效果,無疑是事半功倍的,但也時常看到一些文章所引用案例自身存在錯誤的情況發生,使檔案宣傳效果大打折扣。本文試圖通過對兩起相同涉檔刑事案例的對比評析,指出案例自身存在的問題,以引起同行對法定“檔案”所指、案件定性處罰、引用案例篩選等問題的反思。
1 兩起涉檔刑事犯罪案例的簡單描述
1.1 張某某盜取國有檔案案。張某某,系某某區檔案局(館)科長,在檔案部門工作多年,與該館另一名同事共同負責保管該檔案館156幅名人字畫檔案。2007年初,他與朋友張某、劉某商議,決定將名人字畫掉包后賣錢瓜分。經過策劃,他趁另一名保管藏品柜鑰匙的同事不備,悄悄配得另一把鑰匙。同年9月,張某某將館藏著名畫家吳冠中的《蒼山洱海》和著名畫家關山月的一幅畫作盜出。隨后,他請當地一名美術老師分別臨摹了兩幅贗品,偷偷放回原處。張某、劉某將所盜真品帶到廣州,兩幅畫共賣得35萬元,由三人瓜分。2007年12月,他與張某以同樣的手段,盜出畫家劉文西的作品《日本新娘》、畫家陳大羽的作品《雄雞》,一共賣得10萬元。2010年7月,某文聯一位負責人在網上查閱資料時,無意中看到一則消息:原來珍藏在某某區檔案館的著名畫家吳冠中的名畫《蒼山洱海》,在北京拍賣出100多萬元!于是,將情況反映到某某區檔案館。檔案館十分重視,立即展開查庫調查,發現館藏名畫《蒼山洱海》等被掉包,遂向當地警方報案。經當地警方立案偵查發現,此案系張某某監守自盜。案件偵破后,經當地檢察機關核實,所涉物品價值估價在143萬元,涉案數額巨大,遂以利用職務之便侵吞國家財產,涉嫌貪污罪,對張某某提起公訴。2010年12月24日,區法院對三名被告人進行了一審宣判。以貪污罪判處張某某有期徒刑13年,并處沒收財產10萬元;判處張某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并處沒收財產5萬元;判處劉某有期徒刑2年,緩刑3年,并處沒收財產2萬元。同時責令張某某退賠違法所得33萬元。三人對該判決均沒有提出上訴。(摘編自http://www.sina.com.cn 2011年5月26日01:30 正義網-檢察日報)
1.2 楊某盜取國有檔案案。江西省修水縣楊某于2011年6月以查找文史資料為名,找到本縣檔案局綜合股股長黃某。考慮到楊某是查找文史資料,黃某未多想便同意楊某進入該局檔案庫房查找資料。其間,黃某因事外出。在黃某離開檔案室后,楊某趁機將檔案庫保存的《中山叢書》兩本及《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修江報》各一本檔案資料盜走帶回家中。2011年11月,該縣檔案局局長孫某查找資料時發現少了上述檔案,就詢問黃某上述檔案資料的去向。黃某當即想起楊某曾查閱過上述檔案資料,認為楊某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黃某立即找到楊某的妻子,并在楊某家中找到了被盜的檔案資料。該縣檔案局認為,楊某的行為已屬犯罪,遂將楊某盜取國有檔案資料案件移送當地檢察機關提起了公訴。當地法院通過審理認為,被告人楊某在查找資料過程中,趁黃某外出無人之機,將國有檔案帶回家中,其行為已構成盜取國有檔案罪。但考慮到被告人楊某在歸案后能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未造成損失,可從輕處罰,一審以盜取國有檔案罪,判處被告人楊某拘役3個月。(摘編自2017年9月6日《檔案工作》電子期刊“以案說法”欄目《國有檔案屬國家不可動邪念》)
2 對兩起涉檔刑事犯罪案件定性問題的評析
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是刑事案件定性、處罰的根本準則,也是體現司法公正的基本要求。對于盜取國有檔案的犯罪行為,《刑法》第329條規定,搶奪、竊取國家所有的檔案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同時又構成本法規定的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在上述兩起涉檔刑事案件中,張某某盜取國有檔案的犯罪行為被定性為貪污罪,判處張某某有期徒刑13年,并處沒收財產10萬元,同時責令退賠違法所得33萬元;楊某盜取國有檔案的犯罪行為被定性為盜取國有檔案罪,從輕處罰,判處楊某拘役3個月。同為盜取國有檔案的犯罪行為,兩地法院對案件的定性和處罰卻不一樣。那么,兩地法院對案件定性、處罰依據的犯罪事實和法律規定是什么呢?這里不妨依法理和法律的內在規定分別做一評析。
2.1 對張某某盜取國有檔案犯罪行為的定性、處罰是否正確?《刑法》第329條規定,搶奪、竊取國家所有的檔案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同時又構成本法規定的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案例中,張某某采取掉包的形式竊取某某區檔案館館藏名人字畫檔案的犯罪行為,無疑是符合《刑法》第329條盜取國家所有檔案罪規定的,依法應當給予“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的刑事處罰。那么,當地檢察機關為何沒有以盜取國家所有檔案罪定性起訴呢?這主要是考慮了《刑法》第329條第3款的規定。看張某某盜取國家所有檔案的犯罪行為,是否同時又構成了《刑法》所規定的其他犯罪。如果張某某竊取國家所有檔案的犯罪行為同時又構成了其他犯罪,則需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進行定性處罰。
《刑法》(案件審判時的《刑法》版本,下同)第382條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竊取、騙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財物的,是貪污罪。《刑法》第383條規定,對犯貪污罪的,根據情節輕重,分別依照下列規定處罰:個人貪污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情節特別嚴重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對多次貪污未經處理的,按照累計貪污數額處罰。從《刑法》第382條規定看,貪污罪與盜取國有檔案罪的區別:一是犯罪主體不同。前者的犯罪主體必須是國家工作人員。后者的犯罪主體是一般主體,即凡達到刑事責任年齡,具備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均可成為犯罪的主體。二是侵犯的對象不同。前者侵犯的對象是公共財物,即指國有財產、勞動群眾集體所有的財產和用于扶貧和其他公益事業的社會捐助或者專項基金的財產,包括國家所有的檔案。后者的犯罪對象是特定的,即國家所有的檔案。三是在客觀行為的表現上不同。前者重點強調的是表現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竊取、騙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財物的行為。后者是采取秘密的方法取走國家所有檔案的行為。四是處罰標準不同。前者是根據情節輕重量刑,個人貪污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情節特別嚴重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情節輕微的,只由其所在單位或者上級主管機關酌情給予行政處分。后者是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案例中,張某某身為某某區檔案館工作人員,負責館藏名人字畫檔案的保管工作,本應遵守職業道德,盡心盡責地保管保護好這些名人字畫檔案。但張某某卻利欲熏心,利用自身保管這些名人字畫檔案的便利,采取掉包的辦法,多次竊取這些名人字畫檔案并出賣,涉案物品價值在143萬元,數額較大,主觀上存在故意。因此,從張某某的犯罪事實看,其行為無論是從犯罪主體、犯罪對象,或者是犯罪的客觀表現、主觀意圖上,更加符合《刑法》第382條有關貪污罪的規定,且數額巨大,應當定性為貪污罪,并按照《刑法》第383條第1款規定,應給予“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的刑事處罰。由此可以看出,張某某盜取國家所有檔案的犯罪行為,同時違反了《刑法》有關貪污罪和盜取國家所有檔案罪的規定,屬于犯罪競合。如果按照盜取國家所有檔案罪定性,張某某應當受到“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的刑事處罰。如果按照貪污罪定性,張某某應當受到“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的刑事處罰。兩罪相比,以貪污罪定性張某某的犯罪行為,其刑事處罰的程度相對較重。依據《刑法》329條第3款“有前兩款行為,同時又構成本法規定的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規定,應適用《刑法》第382條的規定。所以筆者認為,當地法院將張某某的犯罪行為定性為貪污罪符合法律規定,其認定事實準確,適用法律得當,是完全正確的。
2.2 對楊某盜取國有檔案犯罪行為的定性、處罰是否正確?《刑法》第329條規定的盜取國有檔案罪,其中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犯罪行為侵犯的對象是特定的,即國家所有的檔案。除此之外,盜取非國家所有的檔案以及其他公共財產、個人財產的犯罪行為均不構成盜取國有檔案罪。也就是說,楊某的違法行為是否應該定性為盜取國有檔案的犯罪行為,主要看其侵犯的對象是不是國家所有的檔案。從上述案例簡單描述中可知,楊某趁管理人員黃某外出無人之機,將檔案庫保存的《中山叢書》兩本及《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修江報》各一本檔案資料盜走帶回家中,無疑是一種盜取國有財產的犯罪行為。但是,楊某盜取的“《中山叢書》兩本及《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修江報》各一本檔案資料”是不是檔案呢?這就要看《檔案法》中對“檔案”是如何界定的。《檔案法》第2條規定,本法所稱的檔案,是指過去和現在的國家機構、社會組織以及個人從事政治、軍事、經濟、科學、技術、文化、宗教等活動直接形成的對國家和社會有保存價值的各種文字、圖表、聲像等不同形式的歷史記錄。對于《檔案法》第2條所規定的“檔案”如何理解,它與其他文獻的區別是什么?目前還沒有見到正式的司法解釋。但筆者認為,從法條字面上理解,《檔案法》第2條所規定的“檔案”,有一個明顯而且重要的特征,就是“檔案”是歷史記錄形成者在活動中直接形成的。這個特征也是界定檔案區別于圖書、報刊等其他文獻的重要標志。案例中,楊某盜取的《中山叢書》《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修江報》是否具備這些特征呢?首先看《中山叢書》是否具備?據筆者網上查證,《中山叢書》是介紹孫中山生平事跡和思想主張的文集式出版物,共4冊。第一冊主要內容為遺像、遺墨、遺囑、照片;第二冊主要內容為思想方略;第三冊主要內容為演講文稿;第四冊主要內容為學說、宣言、書牘、雜著、附錄。該叢書版本繁多,僅1926年編輯出版的版本就有上海太平洋書局版、三民公司版、中山書局版等。從上述查證情況看,《中山叢書》是事后編輯出版公開發行的圖書,不具有《檔案法》第2條所規定“檔案”的特征。其次看《修江報》是否具備?筆者在百度上檢索到謝小明于2013年4月10日在《潯陽晚報》發表的“抗戰報刊《修江報》”一文,據該文介紹:目前修水縣檔案局保管的《修江報》,系單張4開2版,發行日期為中華民國三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報頭為行書“修江報”三字,以及“第七期”“社址:修水縣黨部”“發行人:周南璦”等。據縣檔案局管理人員介紹,《修江報》僅此一份。從謝小明文章中至少可以看出兩個重要信息:一是此份《修江報》就是楊某盜取的那份;二是《修江報》是抗戰時期由編輯人員編輯,有一定發行范圍且公開發行的地方報紙。由此看,《修江報》也不具備《檔案法》第2條所規定“檔案”的特征。最后看《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是否具備?筆者在修水縣檔案局、法院官網和其他網上均未查到《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的具體內容和載體式樣,但從九江市和修水縣兩篇案件原始報道的內容看,該《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是作為資料保存的,此其一。其二,按照常識推理,此類書告式文書是公開的。依據當時的條件,其公開形式主要有:報刊上發布、單行本印刷品張貼或散發、廣播等。從筆者查到的兩篇案件原始報道的內容看,該《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應為用于張貼和散發的單行本印刷品。據此分析可以斷定,《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也不具備《檔案法》第2條所規定“檔案”的特征。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楊某所盜取的《中山叢書》《民國三十二年告同胞書》《修江報》三件歷史文獻資料,均不具備《檔案法》第2條所規定“檔案”的特征,不是法律意義上的檔案,當然更不是國家所有的檔案。當地法院依據《刑法》第329條盜取國有檔案罪來為楊某的犯罪行為定性,明顯地存在著認定事實不清、定性不準,適用法律不當的問題。
3 對兩起涉檔刑事犯罪案件定性問題的反思
對涉檔違法行為事實的認定,必須依據法律法規的規定來進行,這是檔案行政執法的最基本要求,也是檔案行政執法水平的核心體現。從上面對兩起涉檔刑事犯罪案件定性問題的分析中,至少有三個問題是值得引起反思的。
3.1 法定“檔案”所指必須是清晰的。《檔案法》是調節檔案和檔案事務的基本法律,其有關“檔案”所指的范圍應當是清晰和明確的,但目前《檔案法》第2條有關“檔案”的規定卻是十分模糊的。比如“直接形成的”,對于立檔單位來說,收到的上下級來文是不是直接形成的?如果不是,不歸檔,則違背國家檔案局第六、第八、第十號令的有關規定,也與我國檔案工作實踐和檔案形成理論相脫節。再如,機關直接形成的有保存價值的文件是否都是檔案呢?按照《檔案法》第2條的理解,應當都是,但按照國家檔案局第八號令規定,機關直接形成的重份文件則不得歸檔,自然也就不是檔案。對此類問題,國家檔案局公布的檔案法修訂送審稿中雖然做了修訂,改為“應歸檔保存的”,但此修訂仍然是一種不確定的動態的模糊表述。“應當歸檔保存”而尚未歸檔保存的文件是不是檔案?此類文件若被盜,是盜竊的國家機關公文還是盜取的檔案?是適用《刑法》第280條盜竊國家機關公文罪還是第329條盜取國家所有檔案罪?此類問題是涉及行政管轄權的重要問題。由此可以看出,法定“檔案”所指范圍的不清晰,不僅會導致其與行政法規、規章的相互矛盾,使其與檔案工作實踐和檔案形成理論相脫節,也必將造成檔案行政執法和涉檔司法活動的混亂和誤判。
3.2 檔案普法宣傳所引用“案例”應篩選。在檔案普法宣傳中,合理地引用已有檔案行政執法和司法案例,以案說法,使檔案普法宣傳言之有物,更形象生動,更便于理解和受眾接受,無疑能夠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其前提是所引用的“案例”必須是正確的,否則,就會造成錯誤的案例示范效應。筆者在整理檔案違法案例時發現,近幾年由檔案專業雜志、電子期刊發表并且廣泛傳播的案例中,有近百分之十的案例存在著事實認定不清、定性不準、適用法律不當、處罰不適當等問題,其中就包括楊某盜取國有檔案一案。對此,檔案宣傳部門應當重視起來,對所引用的案例進行嚴格篩選,起到“把關人”的責任。
3.3 案件的定性、處罰應嚴謹、適當。在檔案行政執法過程中,案件的定性和處罰是體現檔案行政執法效果、執法公正的一個重要步驟,必須依法審慎進行。筆者之所以把上述兩個司法案例放在一起評析,就是想從側面再次說明,檔案行政執法人員在對案件定性、處罰時,不僅要依據法律的內在規定性對違法事實進行抽絲剝繭式的調查,找準違法事實的本質,更要注意檔案法與公共法、檔案法與部門法、檔案法與行政法規規章之間的內在關聯性,準確地適用法律條文。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檔案行政執法案件定性的嚴謹合法,處罰結果的適當公正。
(作者單位:許昌市建安區檔案局 來稿日期:2018-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