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 禮

時海潮

星期天一大早，青山鄉韓鄉長還在睡覺，手機響了，是縣內一位領導打來的。領導笑呵呵地說：“老韓，我馬上就到你的一畝三分地了，歡迎不歡迎啊？”

韓鄉長嚇了一跳，睡意全無，領導不告而來，莫非有什么大事？忙說：“歡迎、歡迎，當然歡迎了！哎呀，領導星期天也來視察工作嗎？真是太辛苦了……”

領導說：“哪是工作啊，私事、私事，純屬私事，千萬不要驚動任何人。”

當韓鄉長三下五去二穿戴好，來到鄉政府大院時，領導的小車也剛剛駛進來。這是輛掛著私家牌號的小車，看樣子還真是私事，沒有駕駛員，領導親自駕車，再看領導竟神秘兮兮地戴了副大墨鏡，這是干什么呢？

領導并沒有下車，而是手一招，示意韓鄉長上車。在關上車門后，領導一臉壓抑不住的興奮，說：“老韓，我來你這兒不為別的，只想過把癮。你知道的，我曾是個軍人，哇，都好長時間不摸槍了，這個難受啊！恰好朋友送了我一桿汽槍，你們這兒恰好又有山，所以就來嘍，哈哈！”

韓鄉長聽了一愣。這時領導已發動了車子，看他那樣子是想上山打獵。韓鄉長鼓了鼓勇氣，說：“領導，這個，山上可不許打獵喲，您看……”

領導一邊駕車一邊滿不在乎地說：“法律我當然知道了。我決不打那些保護鳥類，只打麻雀、野鴿子行不行？”

韓鄉長聲音低低地說：“可是，除了國家法律，鄉里村里也有規定，山上什么鳥獸都不允許打的……”

領導聽了一個急剎車，韓鄉長猝不及防，身子往前重重一沖。只見領導板下臉，語調生硬地說：“是嗎？你們規定這么嚴格？行，既然這么為難的話，那就算了。”

韓鄉長窘得臉通紅，忽然想到這位領導是分管交通的，今年青山鄉正在爭取一筆資金用來改善交通。這么一想頓時亂了方寸，一迭聲叫道：“領導、領導，我記錯了！只要不打受保護的鳥類，又有什么關系呢？領導快請，我正要看看您的百步穿楊哩。”

領導聽了轉怒為喜，說：“這才像話嘛！原則性和靈活性不可或缺，做干部的就要這樣，哈哈。”

在山腳下停好車后，領導扛著汽槍，在韓鄉長的陪同下說說笑笑地走上山來，一時間直聽得各色鳥兒的鳴叫聲此起彼伏。領導說話果然算數，對那些珍稀鳥類看也不看，專找尋常的鳥兒。不多時發現了一只野鴿子，領導大喜，一擺手示意韓鄉長噤聲，然后動作嫻熟地裝彈、舉槍，穩穩地瞄準。韓鄉長心里一聲嘆息：這只野鴿子怕是要完了……

就在領導要扣動扳機之時，意外突然發生了：有人冷不丁扯開喉嚨大叫一聲！野鴿子一驚，“嘩”的一聲撲騰起來。幾乎就在同時槍響了，可是野鴿子已動了一動，子彈“唰”的一聲擦邊而過！

領導大怒，是誰搗亂？轉睛一瞧，卻是個一身舊軍裝的年輕人。年輕人同樣怒目而視，喝問道：“什么人敢打鳥？把槍交給我！”

領導氣得臉都白了，一縣之內有誰敢這么跟他說話？便拿眼睛示意韓鄉長。韓鄉長忙上前對那年輕人說道：“小趙，喊什么喊？這是縣里來的領導，他打的是野鴿子，不礙事的。我說你星期天不在家休息，怎么到這來了？”

那小趙嘀咕道：“我上山游玩的。還虧來了，否則還發現不了有人打獵哩。”

韓鄉長也不理他，轉過臉對領導賠著笑說：“這是派出所的小趙，他不認識您，誤會、誤會！”

領導哼一聲，邁步向前，繼續尋找小鳥。誰知這時那小趙竟又開腔了：“韓鄉長，無論什么鳥都不許打的，這是鄉里的規定，你忘了？這位領導同志，你先前不知不怪，但現在請不要再打了。否則，我就要沒收你的槍了。”

一個派出所小警察敢對自個這樣說話？領導再也忍不住心頭怒火，當即瞪起眼睛，誰知小趙毫不畏懼，雙目炯炯有神地回視著。韓鄉長見狀急得直搓手，用力拉小趙，誰知小趙人高馬大，哪里拉得動分毫？

就在這時領導口中“咦”了一聲，說：“這位小趙同志，你身著一身舊軍裝，難道當過兵不成？”

小趙聽了自豪地一挺胸，大聲說：“是，我兩年前才退了伍。曾是一名光榮的解放軍軍官，少尉排長。”

領導一聽哈哈笑了起來，然后挺起肚子，說：“我說你這個新兵蛋子，部隊難道沒教過你見到老兵要怎么著嗎？聽著，我也曾是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官，中校、營長，怎么樣？現在該知道怎么做了吧？”

那小趙聽了一驚，拿眼看韓鄉長，韓鄉長在心里又嘆口氣，口中說：“領導還會騙你嗎？”

小趙的眼神一下子迷茫起來，就在這時聽到領導一聲喝令：“還不敬禮？”

“啪”的一聲，小趙本能地一個彈射，挺胸、收腹、抬臂，標標準準一個軍禮。

領導得意地一甩頭，對韓鄉長說：“走，咱繼續上山去。新兵蛋子你給我聽著，保持軍姿半個小時，回頭我來檢查！”

望著領導和韓鄉長轉身離去，繼續敬著禮的小趙叫道：“首長……”下面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他不知道怎么辦了。

領導見自個巧施妙招整治住了那個愣頭青，心下舒暢得不得了。誰知剛走了兩步，旁邊有人懶洋洋地開腔了：“是誰啊大呼小叫的，把我的好夢都給攪了知不知道？”

領導和韓鄉長詫異地一看，原來旁邊樹根下斜躺著一個老頭正曬著太陽，估計是被剛才三個人的對話聲驚醒了，此刻一臉的不樂意。

韓鄉長卻分外客氣地接過話頭：“是老林爺啊。老林爺，您老怎么在這？”又轉過臉對領導說：“領導，這是老林爺。”

領導聽了大為不滿，一個其貌不揚的農村老頭，韓鄉長這么隆重的介紹干什么？

這時那位叫老林爺的老頭睜開眼睛，朝領導大模大樣地說道：“我說，你見了我怎么不敬禮？”

領導一聽簡直要氣瘋了，他不知道此刻身后的小趙眼神卻一下子亮了。

韓鄉長趕緊開了口：“領導，是這樣的。老林爺也曾當過兵，解甲歸田后非要回到老家，整日與山林為伍。平時最愛那些鳥啊獸的了，誰要是膽敢禍害一個他就跟人家沒完……”

領導不耐煩地打斷韓鄉長，朝老林爺說：“你也當過兵？你讓我給你敬禮？呵呵，你知道我當兵時的軍銜嗎？甭看你歲數大，至多當過老班長得了……”

韓鄉長慌得手直搖，忙不迭地說：“領導，可不能再說了，老林爺，曾是位少將哩！”

這時老林爺已慢騰騰爬起來直起了腰。這一站起樣子就變了，只見他腰板筆直、兩眼有神，神情不怒自威，活像一只上了年紀的猛虎，對領導威嚴說道：“你是不是懷疑我是假冒的？要不要我說出我所在部隊的番號？”

領導頭腦頓時一片空白，本縣有一位林姓退役少將的事早就聽說了，不想在這種場合見著了，這還有假嗎？

于是他用力一挺胸脯，“啪”的一個軍禮，口中大叫：“首長好！”

昔日的少將、今日的老林爺卻搖搖頭，說：“軍姿太不標準了，松松垮垮的，這要是讓人看到，可太丟咱軍人的形象了。算了，我今天半天時間就算賣給你了，我要好好訓練訓練你這個新兵蛋子。聽我口令，挺胸、收腹……我讓你收腹，你挺得這么大干嘛？”

領導苦著臉說：“肚子有點大，收不進去……”

老林爺瞪眼厲聲說道：“你還知道肚子大？哼，我看你是變了，變得厲害著哩，竟然公然違反規章制度上山打獵！今天要打鳥，那明天準備打什么？來，給我收、用力收，今天大肚子要是收不進去，就甭想下山！”

韓鄉長和小趙在一旁心情蠻好地看著、偷偷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