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

達婷

尹雪梅提著大大小小的包終于趕上了縣城開往小鎮的最后一班車。天色已經擦黑了，此時風越刮越緊，雪越下越大。尹雪梅看著窗外，眼睛閃過一絲不安，等這趟車到達鎮上都不知道幾點了，再從鎮上回到村里的家，怕是已經沒有車了。今天是臘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年三十，回家過年，是尹雪梅這段時間經常夢見的事情。

尹雪梅原先是村里小學的一名民辦教師，教孩子們語文數學唱歌畫畫，后來上面要求要清退這些民辦教師，尹雪梅不得已告別了自己喜愛的講臺，不惜離家千里來到了A城，因為A城是個大都市，勞動報酬高。尹雪梅是家里的頂梁柱，婚后沒幾年老公在建筑工地上出了事故，傷了腰，幾乎喪失了勞動能力，所以老公帶著孩子在家留守。尹雪梅在A城換了幾份工作之后，最后在家政上穩住了腳，成了人們爭相要請的“金牌”月嫂，尹雪梅下一步的打算就是再好好干幾年，積累一定的資金，然后成立自己的家政公司。

尹雪梅所要到達的小鎮是最后一站，沿途每經過一站，就迫不及待地下去一批歸家心切的人。車廂越來越空，也越來越冷，尹雪梅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不時用手摸摸貼身口袋里的錢包，這些錢是用來孝敬家里老人的，過年的家用和孩子開學的學費。看著窗外越來越黑的天和越來越大的雪，尹雪梅越發不安，她拿出手機準備給老公發個消息，如果沒有回村的車，就讓老公想辦法來接她。尹雪梅拿出手機，剛打了兩個字，手機突然黑屏了，搗鼓半天也開不了機，尹雪梅懊惱地把手機揣回口袋。

汽車到達小鎮時天已經完全黑透了，車廂內除了尹雪梅還有另外兩個男人，一個年紀稍長，一個年紀很輕。三人下了車，年紀稍長的男人很快消失在茫茫風雪中，年輕的男子則背對著尹雪梅，似乎有些茫然。尹雪梅站在路邊上看了看四周，平時還挺熱鬧的小鎮此時已是寂寂無聲，只有從幾家窗戶里透出來隱約的燈光。顯然是沒有把尹雪梅捎回家的車了。

“走也要走回家！”尹雪梅整了整衣服和圍巾，邁開雙腿堅定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從鎮上到家大概有十里地的路程，換在從前，對尹雪梅來說這根本就不是個事。尹雪梅在鄉下當老師的時候，從家到學校也有幾里地，那時候的交通遠沒有現在這樣發達，連自行車都還沒普及，上下班全靠雙腳來回。

尹雪梅一個人走在風雪中，除了腳踩在雪地里“嚓嚓”的聲音，四周一片寂靜。尹雪梅加快了腳步。但尹雪梅突然感到雪地里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似乎還有另一個人走在雪地里的聲音。于是尹雪梅越走越快，看到前方有一戶人家亮著燈，尹雪梅猛地停下了腳步，仔細聆聽，身后的聲音好像也消失了。尹雪梅站了一會，抬起腳繼續前行，身后的腳步聲也跟著響了起來。尹雪梅害怕起來，心里默默給自己打氣，別怕，再堅持一會，穿過那片松樹林就到家了。

快到松樹林的時候，尹雪梅覺得身后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她的心咚咚直跳，感覺那顆心隨時會從嗓子眼跳出來。怎么辦？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尹雪梅定了定神，想起以前當老師那會，有時候在學校批改作業遲了，一個人走夜路回家，會唱歌給自己壯膽。想到這，尹雪梅似乎不那么害怕了，對，唱歌，于是她亮開了嗓子。

“我從山中來，帶來蘭花草，種在校園中，希望花開早……”尹雪梅一首接著一首唱，把當年教孩子們唱的歌從記憶里統統搜了出來。自從離開講臺后，尹雪梅就再也沒有唱過歌了。現在清澈嘹亮的歌聲在雪夜的上空回蕩著，尹雪梅忘記了害怕，當她走進那片松樹林的時候，尹雪梅感到身后的腳步聲消失了。走了沒一會，尹雪梅就看見前方有一束光亮，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雪梅，雪梅……”是老公的聲音，老公打著手電來接她了，尹雪梅飛快地向亮光跑去。“啊，終于到家了！”尹雪梅撲倒在老公懷里，笑得滿臉是淚。

過后尹雪梅也沒再去想那腳步聲的事，心想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己害怕而產生的錯覺。就在尹雪梅過完年準備返城的那天清晨，尹雪梅打開家門，看見門前擺放了一個盒子，盒子上還有一個信封。尹雪梅詫異地打開信。

老師：

提筆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是懷著無比愧疚的心情，是老師的歌聲把一個陷入迷途中的青年重新拉回了正道。

本來在縣城我就盯上了你，當時你裹得嚴嚴的，我沒有認出老師你來，直到在松樹林前老師唱歌，我才知道是老師你。老師，你教過那么多學生，肯定不記得我了，但我永遠都記得老師。有一次我貪玩，跟同學們玩到很晚才回家。當我一個人穿過那片松樹林的時候，心里特別害怕，正好老師你也從學校回家，在我怕得要命的時候，聽見老師在我身后唱歌，老師的歌聲讓我忘記了害怕。我永遠都記得黑夜里老師的歌聲。

老師，初中讀完我就沒繼續往下讀了，感覺自己不是讀書的料，還不如早點出來掙錢。對我這種沒什么文化的人，想在城里找份既體面掙錢又多的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但是我又好高騖遠，整天做著發大財的夢，什么工作都干不長，掙不來錢。要過年了，老婆孩子等我拿錢回家過年，而我兩手空空，于是就冒出了罪惡的念頭。從你拎的大包小包來看，我知道你身上肯定有錢，又是個弱女子，所以就想……

老師，我也聽說了你的情況，你在城里努力打拼，為家人撐起了一片天。想想自己是七尺男兒，卻妄想通過罪惡的方式獲得錢財，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老師，恐怕我的人生就走上邪路了。所以，老師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恩人。盒子里是一塊手機電池，在車上我一直注意老師的一舉一動，老師的手機是因為電池不行了，換塊電池就好了。

我對電子產品非常感興趣，平時喜歡瞎搗鼓。老師，我想好了，過完年我也不去城里漂了，準備在鎮上開個電器維修店，踏踏實實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最后， 再一次謝謝老師！

不配當您學生的學生

尹雪梅讀完信，百感交集。沒想到茫茫風雪夜，不僅自己平安回到家，還讓一個迷途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尹雪梅握著那封信，抬眼四下張尋，希望能看到青年的身影，但周遭只是沒有融化的雪，茫茫大地一片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