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

覃旭

阿逛是條光棍，靠低保生活。春節前，他眼巴巴盼來200元低保金，想過個肥年，就去鎮上賭了一把，結果輸個精光。

走在回村的路上，他越想越惱火。家里別說葷腥，連片青菜都沒有，這年怎么過？想來想去，他打起五保戶三奶的主意。

三奶是個孤老婆子，種得一手好菜，一個小菜園讓她打理得四季青蔥。阿逛瞄上她的白菜了。

除夕一大早，阿逛帶上編織袋，來到小菜園。三下五落二，十顆肥肉肉的大白菜就進了袋子。他一路小跑回家，阿彌陀佛，沒人碰見。

他上床睡回籠覺。沒過多久，“砰砰砰”，一陣陣拍門聲把他驚醒。他起來一看，是老猛。老猛東瞧瞧，西望望，進到阿逛的睡房一貓腰，就把藏在床底的袋子拖出來，掰開口子證明是白菜。老猛說：“馬上送還給三奶，不然她到民政局告你盜竊，明年你連低保都吃不上！”

阿逛老老實實地扛起白菜，躲躲閃閃來到三奶家，把袋子一扔，恨恨地對三奶說：“小氣鬼！難怪克夫，活該斷子絕孫！”三奶想：我再慘也是有過老公的，你連老婆都沒有，就不斷子絕孫啦？但她正話反說：“我斷子絕孫有什么關系？你兒孫滿堂就可以啦！”阿逛被噎得眼睛翻白，啞口無言。三奶又說：“你有手有腳有地，犯得著占小氣鬼的便宜嗎？”阿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人。

三奶數數白菜跟園里少的一樣，就追著喊：“你也算辛苦啦，拿兩棵菜回去煮吧！”阿逛本想不拿，到底還是回頭拿了。

大年夜，阿逛吃的是白飯就白菜，清湯寡水，沒滋沒味。肚里沒油水，鋪蓋又薄，他翻來翻去睡不著。眼看著半夜十二點家家戶戶燒炮過年了，自己冷冷清清肚子咕咕響。他悲憤交加，一恨老猛愛管閑事，村干部不管的事他都管，他算老幾？二怪三奶眼皮子淺看不開，滿園子菜，少幾顆也去向老猛告狀。不行，這兩人得修理修理！

老猛怎么修理？他年紀雖比阿逛大十來歲，但體格健壯得多，來硬的阿逛不是對手，只能智取。思來想去，他起身找到那把電池快耗完的手電筒，帶上那把崩齒鋸，悄悄出門。

他的目標是村前魚塘邊的廁所，他要把蹲板鋸開一些又沒斷掉，確保如廁的人沒發現，一蹲上去就落到塘里。老猛，正是村里頭天天第一個起床、第一個上廁所的人，阿逛想讓他在大年初一倒一次血霉，看他以后還管不管閑事！

村頭巷尾空無一人，正好下手。他就著昏暗的電筒光，定好路線，拉鋸。聲音非常刺耳，按照需要的工程量硬拉，非暴露不可。他想了想，回家換了錐子，對著路線一錐子一錐子孜孜不倦地鉆起來。

大約搞了一個鐘頭，大功告成。他接著摸到三奶家，撥開門閂，走進廚房，先把剩在鍋里的幾塊冷肉干掉，再把懸在灶頭的兩掛臘肉都拎走。

很快，那兩掛臘肉也進了他的肚子。剛才在廁所累得要死，換得一身熱乎，現在又吃夠了臘肉，他一上床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疼醒，肚子里翻江倒海，眼看就要一瀉千里啦。他忍住巨痛，用吃奶的力氣夾緊屁門，奔向廁所。天剛蒙蒙亮，一頭扎進廁所，他剛有反應，已經來不及咧，踏上蹲板的腳撤不回嘍，連人帶板一起墜落。冬天水淺，他基本等于從一樓屋頂摔到實地上，腳痛得讓他昏死過去。

幸虧老猛來得及時，看到躺在糞水里的阿逛，趕緊找人，把他弄干凈后送到鎮醫院。鎮醫院檢查后確診，左腳骨折，要轉到縣醫院治療，至少要帶幾千塊錢去，老猛又準備回家張羅籌錢。

其實在塘里老猛呼喊、搬動自己的時候，阿逛已經醒了。他又羞又愧，不好意思面對老猛，就一直假裝昏迷。他以為老猛能把自己送回家就不錯了，不料老猛還把他送到鎮醫院，更沒想到老猛還要籌錢送他到縣醫院！他實在裝不下去，就睜眼對老猛說：“猛叔，不用費心啦！我這條命爛賤，沒有錢醫。”

老猛說：“要醫的！你是我的恩人，如果不是你，摔下去的就是我，砸鍋賣鐵也要把你治好！”老逛羞得無地自容，正想著要不要坦白，老猛已拔腿走遠了。

老猛剛回到村口，三奶就迎上來，遞上一塊廁所的蹲板，氣憤地說：“絕對是那個殺千刀的干的，目的是報復你，還偷了我的臘肉！”

老猛說：“臭哄哄的你撈它起來干什么？沒有可靠的證據不能亂講話。”

三奶指著蹲板邊一個個半圓的小缺口，理直氣壯說：“沒有證據？那這是什么？”

老猛說：“蟲眼。”

三奶不依不饒說：“蟲眼能有這么整齊這么均勻嗎？除非是兩條腿的貪吃蟲！我要告他，讓他把我的臘肉吐出來。”老猛指著魚塘笑笑說：“不用了，都在那里面呢。算了吧，他腳斷了，治好了再跟他算賬。包在我身上。”三奶這才罷休。

老猛很快帶來3000塊錢。阿逛更加慚愧，想說真相一時又張不開嘴，只是閉眼使勁擺手，說：“不去了，我沒錢還你……”

老猛輕松地說：“放心啦，我只是借墊。我跟村主任打聽了，全縣的五保戶、低保戶，民政局都統一幫買了‘新農合，醫院會報銷大部分。其余的，民政局也基本全額救助。”

阿逛心頭暖暖的，淚水忍不住暖暖地流淌。他想了又想，說：“猛叔，過來，我跟說句悄悄話。”老猛湊近他，他貼著老猛的耳朵用最小的音量說：“廁所的蹲板，是我弄殘的，目的是害你，我活該。你要改主意不送我去縣醫院，我也不怨。就算腳治不好，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樣，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