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春天是思考出來的

張曉潤

試著寫下一場杏花雨

這個春天

杏樹讓人幾番晃動

它是旌旗

春風命我扛上它

杏樹上細小細小的粉

是針尖里細小細小的毒

白于山在它蒼茫的一生里

被這些明媚劃傷著

也治愈著

三月

三月的胸懷應該足夠大

三月的抱負應該足夠遠

三月應該是巨大的容器

三月應該把所有的距離溶解掉

三月應該把最不結實的那部分骨頭

拿來跟眼前的春天

狠狠地干杯

沒有一個春天是思考出來的

看不出春天放出的信號

春疑似冬

沙丘疑似冷膚

沒有一個春天是張望得來的

不要做思忖狀

沒有一個春天是思考出來的

只顧向前

能被流水牽著的

都是自愿的

像荊條，在過去的日子里

一遍遍地抽打自己

也只是順便影響一下春天

慌亂

每一次踏過葦草地

都像士兵走向廣闊的陣地

在北方

填充空白被尊為一種美德

葦草如同麥浪

帶來風聲

也帶來新的翻滾

春天被迫追至馬上

我經過這些急促又緩慢的物事

忍不住低喊一聲

這粗暴而直接的胸臆

代表了陷入春天的那絲慌亂

春天已在窗外

說春天已在窗外的人

悲傷得無法寫字

和我2004年的春天一樣

草木都疏于生長

小鎮上

繡花的婆婆一轉身不見了

而她遠方教書的兒子

和他抱頭抽煙的老父親

成為這個春天懵懂而落寞的風景

我看見他頂著一頭的雪在哭泣

而冬天已過去了很久

他丟了他的親人

他在他四十歲的垓上喊娘

風那么大那么大

可是再沒有裹著包巾的女人

來帶他回家

桃花 桃花

三月將盡，有那么多人說到桃花

它們被寵幸，被嬌慣

被眾多的人，引向美的深淵

更大的風沒有來，更大的風

是吹向粉紅的惡。在三月

我不該說到惡，這會有多么地不合時宜

可我真的，有些被道聽途說的桃花所嚇到

我小心翼翼，足夠小心翼翼

我立在原地，不敢輕易走動

我想從我做起，安撫下腳面的每一顆微塵

在廣闊的桃花面前，不帶起一絲風吹

春天，如此令人恍惚

雨下著，比下雪略溫暖

十二點，多么寂寞的時光

她吐出氣，沒有蘭

男人外出，她的睡眠沒有著落

寬大的床，是她一個人的船

她把臺燈打開，做江面的塔

她獨自向前，沒有浪

夜風很涼，黎明很遠

男人的臂膀那么長，如同一根枕木

她在這條枕木上酣睡了十六年

十六年，火車只在白天通過

雨在第二天停下，她翻看一條短信：

“風聲滋生了欲望/事物綻放出猩紅”

春天，如此令人恍惚

春天的道路

事情往往是這樣的，花朵在路上

雪也在路上。兩種景致相約而行

我的詩意是如此展開的，只是

花開在開在它的南方，而雪落在落在它的北方

在北方的四月，天突降大雪

很好。如果春風吹來，會收獲一噸的雨水

是的，有些喜悅是拐彎再拐彎到來的

像這春天的道路，因雪白而純潔

像那些草人兒，和螞蚱一起

先在泥水里洗濯，再在陽光里凈手

第一聲

雨停了幾天了

我還在幻想一只貓

在灰色的瓦片上看傘花的樣子

它憂郁的氣質

適合在我三分微醉的時候

被一個溫柔的眼神拎起

我是排隊倒數第二個走出超市的女子

陽光下，目光有些呆滯

沒有雨，我是幸福的絕緣體

我要去哪里？我從哪里來

我聽見賣水果的女子水靈的聲音

我聽見修車子的漢子沙啞的聲音

這些都是光的聲音

可他們都不是這個早晨的第一聲

早晨的第一聲，是一聲貓叫

它從馬背上躍下來，摔打著它的春天

（以上選自《詩選刊》微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