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紅
(成都理工大學 工程技術學院,四川 樂山 614000)
腐敗問題根源于權力的高度集中和濫用(馬志娟,2013),而公司治理的本質在于權力的監督和制衡,那么,有效的公司治理能否抑制公司管理腐敗的發生?具有良好治理結構的公司是否更傾向于披露反腐敗信息呢?本文正試圖從代理理論和尋租理論的視角回答上述問題。關于腐敗的定義,目前學術界還未達成一致的認識,但是普遍認為腐敗是一種“權錢交易”行為(Huntington,1989),是行為主體為了獲取私人收益濫用職權的行為。本文所指的腐敗是廣義上的腐敗,不僅包括政府公職人員的貪污受賄行為,還包括非公職人員如民營企業高管的過度在職消費、收受回扣等不正當行為。
本文以中國A股市場上2015年發布社會責任報告的707家上市公司為樣本,通過運用代理理論和尋租理論實證檢驗了公司治理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的關系,研究發現:(1)控股股東性質、兩職是否合一顯著影響公司選擇反腐敗信息披露的決策,國有控股公司、董事長和總經理兩職分離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更大;(2)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以及公司股權集中度不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3)公司治理對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的影響只存在于政府干預少、法律制度完善的地區,在政府干預較多、法律制度環境不完善的地區,公司治理對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不具有顯著影響。本文的研究結論對于治理我國上市公司尤其是國有上市公司管理腐敗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本文的創新之處在于:首先,以往學術界對于腐敗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府層面或者國有企業層面,較少考察非國有企業的腐敗賄賂問題及其信息披露行為,本文通過對2015年發布社會責任報告的707家A股上市公司社會責任報告的內容分析,實證檢驗了不同產權性質的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的差異,豐富了公司管理腐敗方面的研究成果;其次,以往學術界對于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整體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水平或者單項環境信息披露水平,極少研究專門考察公司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的反腐敗反賄賂信息,國內對于公司反腐敗反賄賂信息披露的研究更是一片空白,本文運用代理理論和尋租理論實證考察了公司治理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的關系以及制度環境對二者關系的調節作用,彌補了這一空白,為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領域的研究提供了嶄新的視角。
由于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公司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的反腐敗信息,屬于自愿性信息披露的范疇,而現有文獻鮮有專門研究這一問題的,因此本節的文獻綜述以公司治理與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和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方面的文獻為主,公司治理主要包括三個方面:股權特征(控股股東性質與股權集中度等)、董事特征(董事會規模和獨立董事比重等)、高管特征(兩職合一、高管持股等)。
在股權特征方面,Eng 和Mak(2003)以158家新加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實證檢驗了所有權結構對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的影響,研究發現政府持股的公司披露的自愿性信息更多。國內學者的研究大都表明,國有企業傾向于披露更多的社會責任信息(黎文靖,2012;尹開國等,2014)。在股權集中度方面,Haskins(2000)認為股權集中度與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水平負相關,蔣堯明、鄭瑩(2014)則認為股權集中度與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水平正相關。
在董事特征方面,Cheng和Courtenay(2006)認為獨立董事比例與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水平正相關,這種相關關系會受到公司所在地區制度環境的影響。畢茜等(2012)認為公司獨立董事有助于增強環境信息披露制度促進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的作用。張潔梅(2013)通過對2005年到2006年我國信息技術行業上市公司年報的內容分析發現,獨立董事比例和持股董事的比例與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水平正相關,董事會規模和董事會會議次數與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水平不相關。
在高管特征方面,Cheng和Courtenay(2006)認為董事長和高管兩職合一會抑制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王霞等(2013)認為兩權分離度影響公司是否選擇披露環境信息的概率,但不影響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的水平。尹開國等(2014)認為管理層持股與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關系要受到公司產權性質的影響,只有民營企業的管理層持股與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顯著正相關,國有企業管理層持股與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水平不相關。
通過上述文獻回顧可以發現,以往研究對于公司治理與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或者社會責任信息披露之間的關系尚未得到一致的結論,且研究對象以自愿性信息披露或整體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或單項的環境信息披露為主,較少考察反腐敗反賄賂這一細節性信息披露。截至目前,筆者僅發現了兩篇專門研究公司反腐敗反賄賂信息披露的文獻,一篇是Dissanayake et al(2011)的研究,另一篇是Joseph et al(2016)的研究。Dissanayake et al(2011)通過對兩家大型的電訊公司——朗訊和西門子反賄賂信息披露的趨勢分析發現,政府和非政府組織的推動以及媒體負面報道的增加是案例公司反賄賂信息披露水平增加的主要原因。Joseph et al(2016)將多家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上市公司年報和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的反腐敗信息進行了統計分析,發現兩國反腐敗信息披露內容上存在較大差異,他們將這一差異歸因于印度尼西亞國內強制披露的壓力。國內學術界對這一領域的研究尚屬空白,考慮到我國現實經濟生活中腐敗問題的嚴重性和廣泛性,本文試圖通過對上市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動機和影響因素的研究,找到改善我國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的途徑,最終為治理公司管理腐敗提供政策建議。
尋租理論是現代經濟學的一個重要分支學說,主要被用于解釋政府干預和壟斷導致的社會福利的損失(Gordon Tullock,1967;Shleifer and Vishny,1994)。黎文靖(2012)將尋租理論用于解釋中國這一轉型經濟體國家的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行為,他認為中國國有企業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實質上是一種政府干預下的尋租活動,是國企高管為了在晉升“錦標賽”獲勝而采用的尋租。
當前中國公司社會責任的發展是在政府主導下進行的,并非公司自主行為的結果。國有企業高管的個人目標與民營企業高管的個人目標有著迥然的差別。國企高管由政府任命,屬于國家干部系列,在任期間不僅重視獲取金錢財富上的利益,更加重視仕途上的升遷,而仕途上的升遷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上級政府官員的“滿意度”。在當前由中央政府自上而下發起的和諧社會建設的號召下,地方政府普遍開始重視起公司社會責任建設來。公司社會責任的履行有助于協調利益相關者的矛盾、滿足利益相關者的需求,在本質上與和諧社會建設是一致的。因此,為了實現上級政府官員的政治目標最終獲取個人仕途上的升遷,國企高管更加重視社會責任履行和信息披露,國企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水平往往顯著高于民營企業(張正勇,2012)。反腐敗反賄賂是公司社會責任的一部分。隨著中紀委多輪巡視工作的進行,國企高管貪污腐敗問題頻頻被媒體曝光,反腐倡廉不但成為政治氛圍中的熱點問題,而且成為全民討論的熱點話題。國企高管在嚴打下一旦被發現貪污腐敗問題將會直接影響到其仕途上的晉升,為了配合上級政府反腐倡廉的號召,國企高管有更大的動力在企業內部推行反腐倡廉教育和警示,也有更大的動力在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這一信息。也就是說,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是國企高管為了實現仕途上的升遷而進行的一種尋租活動。相比之下,民營企業就缺乏披露反腐敗反賄賂的動力。民營企業是完全盈利性的企業,其信息披露行為更多的要受到成本效益的制約。然而,當前我國資本市場缺乏對高質量社會責任信息的有效需求,民營企業信息披露動力不足。另一方面,民營企業相比國有企業處于劣勢地位,為了獲取政府手中掌握的信貸、補貼等資源,民營企業往往會通過建立“政治關聯”等途徑與政府官員維持“關系”(李維安等,2015),而“關系”的建立和維護又往往依賴請客、送禮等賄賂活動,因此,民營企業本身的腐敗賄賂問題可能就比較嚴重。綜合考慮以上兩方面,民營企業可能會較少在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反腐敗信息。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與民營企業相比,國有控股的上市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更大。
當股權集中于少數股東手中時,權利缺乏監督和制衡,大股東就可能利用手中職權掏空上市公司、損害小股東的利益(Shleifer 和 Vishny,1997)。大股東掏空行為多種多樣,虛假出資、關聯交易、假借資產重組掏空上市公司等等,這些掏空行為的背后往往隱藏著貪污腐敗問題,而且掏空行為還會導致公司內部人和外部投資者的信息不對稱,減少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另一方面,對于股權集中度高的公司,非控股股東為了保護自身權益,會要求公司披露更多的自愿性信息以減少信息不對稱(趙穎,2012)。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競爭性假設:
H2a:與股權分散的公司相比,股權集中度高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更大。
H2b:與股權分散的公司相比,股權集中度高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更小。
Watts 和 Zimmerman(1990)認為當董事長和總經理兩職合一時,作為代理人的總經理缺乏監督和制約,在信息披露方面往往會選擇性地披露有利于自身利益的信息,相對于兩職分離的公司,兩職合一的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水平往往較低(Gul和 Leung,2004)。另一方面,當董事長和總經理兩職合一時,總經理為了自身利益而進行的過度在職消費等損害公司利益的行為恰恰屬于腐敗的范疇,嚴重的腐敗問題也會導致兩職合一的公司較少披露或者不披露反腐敗信息。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與兩職分離的公司相比,兩職合一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更小。
代理理論認為董事會規模是影響公司信息披露的一個重要因素。董事人數越多,董事會的監督能力越強,但是,當董事會規模過大時,就可能會由于溝通困難影響效率和效果,因此,對于董事會規模與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水平之間的關系,目前學術界還未得到一致的結論。此外,董事會中獨立董事的比例對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也存在一定影響。獨立董事一般由公司聘請的外部專業人士擔任,與公司直接的經濟利益關聯較小,對公司的監督更客觀。為了緩解信息不對稱、提高公司信息披露透明度,獨立董事可能會要求公司披露更多的自愿性信息。反腐敗反賄賂信息目前尚屬于自愿披露的范疇。腐敗賄賂的發生嚴重損害了市場秩序,腐敗賄賂問題一旦被曝光會直接導致公司股價的下跌,從長遠來看有損公司可持續發展,那么董事會和獨立董事是否起到了監督腐敗賄賂治理的作用呢?已有文獻未予以解答。如果董事會和獨立董事監督了公司腐敗賄賂治理,那么公司在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這一信息的可能性加大。為了檢驗董事會和獨立董事對腐敗治理的作用以及董事會規模和獨立董事比例對于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的影響,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4:董事會規模越大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越大。
H5:獨立董事比例越高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越大。
本文以2015年發布社會責任報告的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并對樣本做如下篩選:(1)刪除研究變量缺失的公司;(2)刪除凈資產為負的公司 ;(3)刪除行業內小于等于三家的公司。最終得到滿足條件的707個觀測值。本文研究變量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數據通過閱讀公司社會責任報告手工搜集完成,制度環境數據來自王小魯、樊綱和余靜文編寫的《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6)》中的“減少政府對企業的干預”指數和“市場中介組織的發育和法律制度環境”指數。公司治理數據和其他變量數據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
本文被解釋變量為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水平ACPD。反腐敗信息屬于公司社會責任信息的一個組成部分。目前學術界對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研究主要是采用內容分析法,通過閱讀公司年報或社會責任報告手工搜集各項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數量或者質量指標。鑒于我國上市公司中相當一部分未披露反腐敗信息,即使披露了也多是定性信息披露,披露數量差異也較小,相當一部分公司僅披露了一兩句信息。本文的研究目的是試圖驗證公司治理對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的影響,即什么樣治理結構的公司更傾向于披露反腐敗信息,因此,本文以是否披露反腐敗信息這一虛擬變量作為被解釋變量。至于反腐敗信息的具體內容是什么,本文借鑒了Dissanayake et al.(2011)和Joseph et al(2016)的研究,并結合中國上市公司披露的具體情況,將反腐敗信息劃分為7個子項目,這七個子項目分別是:(1)反賄賂信息披露(TOTCOM);(2)董事會和高管責任信息披露(TOTSRRES);(3)反賄賂人力資源建設(TOTHRRES);(4)負責任的商業運營(TOTBUSREL);(5)外部審核與鑒證(TOTASSUR);(6)行為準則(TOTCG);(7)舉報信息披露(TOTWB)。每個項目的含義和主要內容見表1所示。只要樣本公司披露了這七項信息中的一項,即披露了反腐敗信息,ACPD就取1,否則為0。
借鑒以往文獻,本文選擇的公司治理變量包括控股股東性質State、兩職合一Dual、董事會規模Boardsize、獨立董事比例Independent以及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Top1,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公司規模Size、財務杠桿Lev、上市地點List、編制依據GRI以及行業的固定影響。所有變量的定義見表2所示。

表1 公司反腐敗信息的內容

表2 主要變量的定義
本文采用Logit模型檢驗公司治理是否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以及哪些公司治理變量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模型設定如下:
Logit P=α0+β1Statei+β2Duali+β3Boardsizei+β4Independenti+β5Top1i+β6Sizei+β7Levi+β8GRIi+β9Listi+ε
同時,為了檢驗制度環境對公司治理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關系的調節作用,本文將樣本公司按照所處地區政府干預程度和法律制度完善程度進行分組,將不同組別的公司分別運用上述模型進行檢驗。
表3報告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表3的Panel A顯示,在全部707家樣本公司中,有392家披露了反腐敗信息,占全部樣本量的55.45%。416家樣本公司為國有企業,大于非國有企業的291家,這從一個側面說明國有企業可能更傾向于披露社會責任信息,一方面得益于國資委的強制性披露要求,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國有企業尋租的結果。大多數樣本公司(占全部樣本量的81.19%)實現了兩權分離,這可能是由于公司治理好的企業發布社會責任報告的概率更高。20.51%的樣本公司選擇參照GRI標準的G3標準或者G4 標準編制社會責任報告,其中多數是大公司、跨國公司或者出口導向型的公司。Boardsize的最小值為5,最大值為18,這說明不同類型的公司董事會規模存在較大差異。

表3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3(續)

Panel B:連續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變量樣本量均值中位數方差最小值最大值Boardsize7079.2389.0002.2115.00018.000Independent7070.3760.3640.0570.2000.800Top17070.3700.3520.1620.0340.864Size70723.37823.0571.72420.32030.732Lev7070.5130.5090.2140.0200.975
表4列示了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與各檢測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矩陣。由該表可見,State、GRI、List與ACPD在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Dual與ACPD在5%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Size與ACPD在5%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其他變量與ACPD的系數不顯著,這說明控股股東性質、兩職是否合一、公司規模、社會責任報告是否參照GRI編制、上市地點顯著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重、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和公司財務杠桿不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各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均較小,模型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

表4 主要變量的Pearson相關系數分析
注:***、**、*分別表示在1% 、5%、10%的水平上顯著.
為了進一步檢驗研究假設,考察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各公司治理變量對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的影響,本文先將各公司治理變量分別納入模型進行Logit回歸分析,再將所有的公司治理變量一同納入模型進行回歸分析,回歸分析結果見表5。
從模型Ⅰ到模型Ⅴ可以看到,只有State和Dual兩個公司治理變量的系數顯著,其他公司治理變量的系數均不顯著,這與模型Ⅵ的回歸結果一致,說明國有企業、兩職分離的企業更傾向于披露反腐敗信息,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的比重和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不相關。在6個模型中,Size的系數有五項在5%的水平上顯著,一項在10%的水平上顯著,GRI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List有五項在1%的水平上顯著,一項在5%的水平上顯著,Lev的系數均不顯著,這說明公司規模、社會責任報告編制依據和上市地點顯著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公司財務杠桿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不相關。

表5 Logit回歸分析結果
注:***、**、*分別表示在1% 、5%、10%的水平上顯著.
為了進一步分析制度環境對公司治理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關系的影響,本文將樣本公司按照政府干預強弱和法律制度環境的好壞進行了分組,分別進行Logit回歸分析。其中,政府干預程度以《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6)》中的 “減少政府對企業的干預”指數來衡量,當樣本公司所處省份的該指數大于各省中位數時屬于“政府干預少”組,否則屬于“政府干預多”組。法律制度環境以 “市場中介組織的發育和法律制度環境”指數來衡量,當樣本公司所處省份的該指數大于各省中位數時屬于“法律制度環境好”組,否則屬于“法律制度環境差”組。分組回歸結果見表6和表7。
由表6可見,在政府干預多的組,所有的公司治理變量的系數均不顯著,而在政府干預少的組,State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Dual的系數在5%的水平上與ACPD顯著負相關,這說明政府干預抑制了公司治理改善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作用的發揮,政府干預越多的地區,企業尋租動機越強,為了獲取政府手中的資源,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無論公司兩職是否分離,上市公司更加傾向于通過行賄等尋租活動建立政治關聯,反腐敗反賄賂意識薄弱,社會責任報告中也較少披露反腐敗信息。
表7報告了不同法律制度環境下公司治理對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的影響。由該表可見,在法律制度環境好的組,State的系數為0.4721,在5%的水平上顯著,Dual的系數為-0.6659,在10%的水平顯著;而在法律制度環境差的組,State與Dual的系數均不顯著。這說明控股股東性質與兩職分離只有在法律制度環境好的地區才能起到抑制公司腐敗行為、改善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的作用。Boardsize、Independent、Top1三者系數在兩組中均不顯著,這說明無論法律制度環境好壞,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和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都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不相關,董事成員、獨立董事和大股東未能起到監督治理公司腐敗賄賂問題的作用。

表6 政府干預對公司治理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關系的調節作用
注:考慮到分組回歸時個別行業存在高度線性相關,因此刪去了這些行業的觀測值.***、**、*分別表示在1% 、5%、10%的水平上顯著.

表7 法律制度環境對公司治理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關系的調節作用
注:考慮到分組回歸時個別行業存在高度線性相關,因此刪去了這些行業的觀測值.***、**、*分別表示在1% 、5%、10%的水平上顯著.
為了驗證本文研究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進行了如下穩健性檢驗:(1)以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的數量來衡量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水平。具體來講,首先,借鑒以往文獻,以公司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的反腐敗反賄賂信息的數量表示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的數量;其次,根據公司披露的反腐敗信息數量是否超過行業中位數,設置虛擬變量Dummy_ACPD,當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數量超過行業中位數取1,否則取0。以Dummy_ACPD為因變量,代入模型,重新進行Logit回歸分析,結果見表8。由表8可見,State的系數在模型Ⅰ和模型Ⅵ中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Dual的系數在模型Ⅱ中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在模型Ⅵ中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說明控股股東性質與兩職是否分離顯著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Boardsize在模型Ⅲ中的系數顯著,但在模型Ⅵ中的系數不顯著,這說明在控制了其他公司治理變量之后,董事會規模并不能顯著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這一回歸結果與本文主回歸結果基本一致。(2)考慮到強制披露背景下公司社會責任報告披露的動機和披露的內容可能與自愿披露存在較大差異,而本文的目的是試圖發現公司治理對公司自愿性反腐敗信息披露的影響,因此本文刪去了強制披露的樣本公司,以自愿披露的樣本公司作為研究對象,重新進行Logit回歸分析。所謂的“強制披露”公司即2008年上交所和深交所發布的兩份通知中,要求必須發布社會責任報告的“A+H 股、公司治理、金融”三大板塊的上市公司以及“深證 100 指數”的上市公司。Logit回歸分析結果見表9。從該表可見,State的系數為0.5532,在10%的水平上顯著,Dual的系數為-0.5800,在5%的水平顯著,其他三個公司治理變量的系數均不顯著,與文章主回歸結果基本一致。State系數的顯著性有所下降,原因可能在于相當一部分國有企業尤其是中央企業都屬于強制披露的范疇,將這部分樣本公司刪去之后影響到了回歸分析結果。總體來看,文章的主回歸結果還是穩健的。

表8 穩健性檢驗結果(一)
注:***、**、*分別表示在1% 、5%、10%的水平上顯著.

表9 穩健性檢驗結果(二)
注:***、**、*分別表示在1% 、5%、10%的水平上顯著.
本文以2015年發布社會責任報告的707家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實證檢驗了公司治理對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的影響以及制度環境對二者關系的調節作用。研究發現:(1)控股股東性質、兩職是否合一與公司選擇反腐敗信息披露的概率顯著相關,國有上市公司、兩職分離的公司披露反腐敗反賄賂信息的可能性更大。(2)董事會規模、獨立董事比例和股權集中度與公司選擇反腐敗信息披露的概率不相關,董事會、獨立董事和第一大股東未有效發揮監督公司腐敗治理和反腐敗信息披露的作用。(3)國有控股、兩職分離改善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的作用主要存在于政府干預少、法律制度環境好的地區,政府干預和法律制度的不健全抑制了公司治理提升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水平這一作用的發揮。(4) 大公司、深交所上市的公司以及參照GRI標準編制社會責任報告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概率更大。這可能是因為大公司受到政府、媒體和社會公眾的更多關注,一旦出現腐敗賄賂問題對公司聲譽損害更大,因此更注重腐敗治理和反腐敗信息披露;深交所上市的公司受到深交所于2006年發布的《上市公司社會責任指引》的影響,在社會責任報告增加了對反腐敗信息的披露,《上市公司社會責任指引》中明確規定公司“不得通過賄賂、走私等非法活動謀取不正當利益”,而上交所對此未明文規定,因此相對于上交所上市的公司,在深交所上市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更大;GRI標準(無論是G3標準還是G4 標準)明確規定了公司對于反腐敗反賄賂的責任,在其規定的公司應當披露的關鍵性業績指標中也明確涵蓋反腐敗反賄賂指標,如“G4-SO3已進行腐敗風險評估的運營點的總數及百分比,以及所識別出的重大風險”“G4-SO4 反腐敗政策和程序的傳達及培訓”“G4-SO5確認的腐敗事件和采取的行動”以及“G4-SO6按國家和接受者/受益者劃分的政治性捐贈的總值”,因此采用GRI標準編制社會責任報告的公司披露反腐敗信息的可能性較大。
綜上,公司治理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影響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而這一影響要受到公司所在地區制度環境的影響,同時,公共壓力、制度同構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決策。本文這一研究結論對于治理我國上市公司腐敗問題、改善上市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具有一定的啟示:
首先,要充分發揮公司治理對于腐敗賄賂防治的功能,強化董事會尤其是獨立董事對于公司腐敗賄賂問題的監督責任。通過閱讀上市公司社會責任報告不難發現,我國上市公司極少對外披露董事會和高管對于腐敗和賄賂的承諾以及責任,即使披露了反腐敗信息也多是黨委領導下的黨組織內部的反腐倡廉教育和培訓,對于腐敗賄賂的防治未上升到公司治理層面,從制度建設上防治腐敗,因此提高董事會和高管反腐敗意識,自上而下地推行反腐敗政策和程序,加強對于管理人員腐敗賄賂問題的監督和舉報,充分發揮內部控制的監督和制約作用勢在必行。
其次,發揮公司治理防治腐敗這一功能的前提是減少政府干預、建立健全法律制度環境。只有減少政府對市場的干預、充分營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完善法律法規,才能從根本上遏制上市公司尤其是國有上市公司的腐敗問題、改善公司反腐敗反賄賂信息披露。
最后,強化媒體輿論對于公司腐敗賄賂問題的監督、提高公眾反腐意識、加大上市公司反腐壓力,有助于改善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另外,規范上市公司社會責任報告的編制,鼓勵上市公司在年報和社會責任報告中披露反腐敗信息,通過強制同構、模仿同構和規范同構三種同構力量,促進公司反腐敗信息披露水平的提升,最終達到治理上市公司尤其是國有上市公司腐敗和賄賂問題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