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全
“五千精神”與“只跑一次”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著力構建市場機制有效、微觀主體有活力、宏觀調控有度的經濟體制,不斷增強我國經濟創新力和競爭力”。著力構建“三有”新體制,這個新體制需要建立在實踐基礎上,靠群眾和基層的創造。上級管理部門和研究單位下基層,不是指手劃腳,而是虛心學習,總結經驗,提升推廣。
我在浙江大學兼任了多年的管理學院院長,建立了民本經濟研究中心,經過多年調研,我覺得浙江的經驗值得推廣。記得2003年習近平同志任浙江省委書記時,有一次他在西湖國賓館宴請了杜潤生和我兩個人。在宴會上,我對習近平同志說,浙江的經驗不能光是浙江來分享,還應由全國來分享。我說浙江人的“五千精神”有動力、有活力、有創新力,值得推廣。
什么是“五千精神”?第一是千辛萬苦來創業;第二是千家萬戶搞生產;第三是千方百計來經營;第四就是千山萬水找市場,你到南美也好,到北美也好,到歐洲也好,到大洋洲也好,都可以看到浙江人,可以看到浙江人辦的市場,不管水有多深,山有多高,都有浙江人的足跡;第五是千頭萬緒抓根本,政府的職能是創造良好的環境,為老百姓提供公共服務。
“五千精神”集中到一點上,就是老百姓和企業是創造財富的主體,政府是創造環境的主體,政府為老百姓、為企業提供環境,包括政策環境和法律環境,老百姓才能安心創新創業。有了這樣的環境后,老百姓就富起來了,給國家上交的稅收也就多了,政府就更有能力為老百姓提供更多更好的公共產品,進入良性循環。習近平同志贊同“五千精神”,當場表示支持我在浙大創立的民本經濟研究中心,專門研究總結浙江經驗。
“三有”新體制靠誰來創造、誰來執行?還是要靠廣大老百姓。在計劃經濟年代,發展的主體是政府,企業和老百姓是被動的,是“要我干”的體制。現在搞市場經濟,主體是企業和老百姓,所以動力不一樣了,活力也就不一樣了,創新力就更不一樣了。最近,我去了浙江桐廬調研,發現當地在推行“只跑一次”的改革。我聽了以后很受啟發,我們舊的經濟體制是“九龍治水”,不是創造環境讓老百姓搞活創新創業,而是要求這個,要求那個。所以這個“只跑一次”的改革經驗很值得推廣。
什么是“只跑一次”?在以往的老體制下,企業辦事要跑無數次,蓋許多章,時間很長,影響了創業創新和企業發展。現在是只要跑一次,只要蓋一個章,通過網絡全覆蓋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實現行政審批信息全上網,綜合監管全入庫,行政監管全覆蓋,確立標準管理、信任管理,倒逼審批制度改革,使工業投資項目審批從原來的42個環節減少到10個,從原來用時131天減少到10天。這實際上倒逼了各政府部門的改革,倒逼了政府職能的轉變。
與此同時,法律上怎樣為老百姓的創業創新提供服務也很關鍵。浙江省人大作出了《關于推進和保障桐廬縣深化“最多跑一次”改革的決定》,為改革提供了法律保障。他們為了“只跑一次”,清理了法律法規,發現與“只跑一次”改革不相適應的法律制度有22部,行政性法規有33部,大量法規都是部門制定的,這些該廢的要廢,該立的要立,該改的要改。
“只跑一次”推動了改革和創新,也推動了依法治國的進一步深化。所以我覺得新的體制還是要靠實踐來構建,總結基層的經驗,進而在全國推廣。新時代全面深化改革,構建“三有”新體制,必須緊緊依靠廣大群眾和基層實踐的創新精神。
“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也可以說
這讓我想起改革開放初期,讓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鄧小平同志于1984年對《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有很高的評價。他說:“這次經濟體制改革的文件好,就是解釋了什么是社會主義,有些是我們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有些新話。我看講清楚了。過去我們不可能寫出這樣的文件,沒有前幾年的實踐不可能寫出這樣的文件。寫出來,也很不容易通過,會被看作‘異端,我們用自己的實踐回答了新情況下出現的一些新問題。”
鄧小平所說的“有些是我們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指的是《決定》提出的社會主義商品經濟。過去在改革中為什么總有姓“資”姓“社”的爭論?因為我們的習慣思維是,首先問一下老祖宗說過沒有,老祖宗沒說過的話你不能說,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你不能做。
我參加了《決定》的起草,當時討論要不要寫上“商品經濟”,阻力是很大的。有的認為計劃經濟才是社會主義,商品經濟不是社會主義。我指出,根據我的調查,哪里搞了商品經濟,哪里的經濟就發展得快,哪里的老百姓口袋就鼓起來。所以,提出商品經濟是老百姓的要求,是實踐的要求,沒有問題。因此,我堅持要把商品經濟的理念寫到《決定》中去,但是,這在起草小組內部就通不過。
在這種情況下,我建議以中國體改研究會的名義在西苑飯店開一個理論研討會,有20位專家學者參加了會議。大家一致認為,提出商品經濟是中國社會主義經濟的必經之路。我根據會議討論的情況,向中央建議提出商品經濟的必要性,提出商品經濟和資本主義制度并無必然聯系,只有發展商品經濟才能建設民富國強的新中國。時任社科院院長的馬洪隨即組織了院內同志起草了《關于社會主義制度下我國商品經濟的再探索》的文章。中央在聽取了各方面意見后,最終在《決定》里采用了“社會主義商品經濟”“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的表述。
所以,我認為,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也可以說,沒說過的話也可以做,因為這是時代的呼喚,是思想理論上的重大創新。
(作者系第八、九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會長,中國企業改革與發展研究會會長,北京大學教授、博導,本刊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