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來的貨郎

◎曾正偉

童年時代，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外來的貨郎走街串巷。在眾多的貨郎中，印象最深的是老馬。

“豬鬃頭發換顏色哩！”每當聽到這帶著濃重秦安口音的吆喝聲，大家就知道是老馬來了。隨著一陣撥浪鼓的響起，老馬一步三搖地進入了我們的視野。遠遠地，就見他肩上的扁擔隨著步伐的移動而忽閃忽閃地跳躍著。我們見了，便一窩蜂地涌上前去……

老馬大約五十開外，中等個頭，頭戴一頂看不清本色的鴨舌帽。每隔兩三個月，他就來一趟。老馬不同于別的貨郎，別人是現貨交易，概不賒欠；而老馬，可以從年頭賒到年尾。別人對小孩吆五喝六的，而老馬總是童叟無欺。

時間一久，大人小孩都喜歡上了他。每次遇見他，人們都會表現出少有的熱情。無論走到誰家，大家都會熱情地接待他。條件好一點的人家，會為他泡上一杯熱茶，端上半拉鍋盔；條件差一些的也會送上一杯熱開水和一碗炒面。別的貨郎一到夜里就抓瞎，而老馬無論走到哪里，從沒因為住宿而犯過愁。印象中，他一般住在王大爺家。

老馬的生意做得很活泛。每當遇上誰家缺個針呀、線呀什么的，他總能賒欠給人家。大家也從不賴帳，只要他再次出現，人們總會將所欠的錢物交還給他。拿不出錢物的，也會主動向他解釋一番。每當這時，他總是說：不急！不急！一次，姐姐拿著一把頭發去換顏色，老馬見頭發又黑又長，就多給了一把繡花衣線。

老馬的貨物很平常，但很實用。我一直不明白，供銷社為什么沒有黑棗和豆豆糖，而老馬卻有。每次看到黑棗，我常常饞得直流口水。于是，我就會跟著他轉悠半天。老馬向來善解人意，他總會笑嘻嘻地塞給我幾顆黑棗。得了黑棗，我并不是馬上吃掉，而是要在小朋友面前炫耀一番才去消受。

后來，有很長一陣子沒見老馬。那年臘月，他終于現身了。原來他得了一場大病，人也消瘦了許多。他逢人便說：“感謝大家，這次我是來收賬的。”大家聞言，紛紛將所欠的錢物送到了老馬面前，唯獨李二嬸沒來。在得知李二叔剛剛病故后，老馬擺擺手，便想離開。突然，李二嬸手里捏著一把長發跑來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二嬸忍痛剪掉了自己的長發。

日落時分，老馬要走了。臨行前，他對眾人說：“我老了，走不動了，以后就不來了。感謝鄉親們多年來對我的幫襯！”說完，他向眾人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后，他向大家揮揮手，便挑著擔子朝水川方向緩緩而去。但沒走幾步，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過頭來，抓出一把黑棗說：“孩子們，過來。每人五顆，人人有份！”

突然，王大爺氣喘吁吁地趕來了。他的手里，拎著一個小瓶子。“老馬，我在供銷社賒了四兩散酒，咱哥倆干了再走……”

一晃四十年過去了，貨郎這個職業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但“豬鬃頭發換顏色”的吆喝聲卻像一張打撈歲月的網，一直浮現在眼前，成為我永生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