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巖松
近日,由于某大學校長在校慶演講讀錯字從而引發了坊間的諸多非議。仔細看過相關新聞之后,筆者倒是對這位校長予以一定的“理解”。畢竟,以漢字結構之復雜,漢語讀音之多樣,人們在讀寫過程中難免會出現讀錯音、寫錯字的情況,人非圣賢嘛!
不過,這種對錯別字現象的容忍并不適用于一個特殊的群體——軍人!換言之,那些從事與戰爭相關的人應該離它越遠越好。因為,哪怕只有一個字的疏忽大意,都可能會在戰場上導致無數人的流血犧牲,甚至會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
這樣說絕非危言聳聽。如果我們稍稍回顧一下中國近代戰爭史便會發現,許多軍民的命運皆因這一字之差而改變,而且大多后果嚴重。
一個軍人寫錯字、讀錯音有何不利影響?對這個問題,原國民黨軍第八十三軍軍長鄧龍光將軍應該最有感觸。因為上級的一字之差,險些讓他人頭落地。
據八十三軍參謀處處長劉邵武事后回憶:1937年11月下旬,鄧龍光率部撤離淞滬前線后便加入了衛戍首都南京的作戰序列。23日,鄧軍長接到第三戰區長官部副司令長官劉興電令,要其立即趕到無錫并接受第十九集團軍司令薛岳節制。八十三軍前腳剛進無錫后,一道命令后腳便到了。薛岳要鄧龍光部入夜后占領位于市區東北X處至唐橋頭之間的陣地。
鄧龍光遵令調整部署后照例用電話向司令部匯報情況。孰料,薛岳聽完后暴跳如雷,一個勁兒地大罵鄧龍光違抗軍令,說要槍斃他。一頭霧水的鄧軍長趕緊問,“為什么要槍斃我?”薛岳厲聲問道,“哪個叫你占唐橋頭的?”鄧龍光趕緊辯解道,自己是奉命行事,有命令為依據。一看自己簽發的命令,薛岳啞口無言。原來,在無錫的東北有唐頭橋和唐橋頭兩個不同的地方,薛岳本來的意思是要八十三軍進占前一個,但在下命令時錯寫成了后一個。
這個誤會,不僅讓鄧龍光軍長差點兒丟了性命,還加速了無錫城的淪陷。
與從薛岳那里撿了一條命的鄧龍光相比,下面這位西北軍的參謀就沒那么幸運了。
1930年4月,閻錫山與馮玉祥聯手發動了討伐蔣介石的中原大戰。為了盡快消滅蔣軍在河南的有生力量,閻馮兩軍召開了聯席軍事作戰會議,決定雙方各派出一支精銳部隊,在河南北部的沁陽會師,然后合力圍殲敵人。散會后,馮玉祥的作戰參謀很快就擬定了一份命令:命令某某部,晝夜兼程,直插沁陽,與閻錫山部會師......
到了約定日期,準時趕到沁陽的閻錫山部隊左等右等,就是看不到對方的影子。眼看會師時間已過,閻軍趕忙打電報詢問馮玉祥。后者趕緊派人查實,這才得知,那個作戰參謀在撰寫命令時不慎把“沁”字多寫了一撇,成了“泌”字。偏偏河南還真有“泌陽”這個地方,只不過不在北部,而是在該省南部。那里,離蔣介石重兵駐防的湖北不過幾十千米。這個一字之差,不僅使得馮軍的目的地由“沁陽”變成了“泌陽”,更使得馮閻聯軍因此失去了勝利的機會。最終,那位馮軍參謀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有些時候,為一字之差而付出慘痛代價的,不僅僅是軍人這一特殊群體。
1944年豫湘桂會戰后期,侵華日軍連續攻占桂林、柳州之后,繼續向位于黔桂邊境的南丹疾進。當時,距南丹縣城東南方向約20千米的六甲、拔貢、八圩等地囤積了大量軍用物資。為避免資敵,11月27日中國軍隊第九十七軍軍長陳素農電請重慶軍委會,懇請駐華美軍派飛機轟炸上述各車站并阻擊逼近六甲和拔貢的日軍。陳素農軍長出于軍事需要提出的這一申請本無可厚非,孰料美軍機場指揮處的譯電員誤將“六甲”錯譯成“六寨”。
就這樣,9架掛滿炸彈的美軍B-29轟炸機,按照這道錯誤的命令飛向位于廣西邊境的六寨。這里是第四戰區長官部的所在地,但沒有火車站,面積不及3平方公里的城區內擠滿了難民,但這不足以阻止一場悲劇的發生。伴隨著一陣轟隆巨響,小鎮上煙塵蔽日、血肉紛飛、哀嚎遍野……6000多名遇難者中,還有許多來自第四戰區長官司令部的官兵。雖然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上將逃過一劫,但他的許多部下就沒那么幸運了。據事后統計,包括軍訓部中將陳克球,干訓團少將教育長王輝武,另有一個少將高射炮指揮官,8個上校、200多員中下級軍官及800多名士兵都葬身于美機投下的炸彈之中。
在那些因軍人的一字之差所帶來的各種后果中,也不總是沉重的。譬如下面這個故事,就帶有那么一絲幽默。
1938年4月,侵華日軍發動了旨在奪取山西臨時省會臨汾的晉南攻勢,其中一路兵力直奔八路軍總部所在的安澤而來。當時,總指揮朱德身邊只有200名警衛通訊戰士,目標小不易為敵察覺,要轉移到安全地帶是很容易的。但由于日軍來得太突然,臨汾軍民還沒有思想準備。如果聽任敵人長驅直入,后果不堪設想。因此,朱德非但沒有向山地轉移,反而率領那支小部隊開到臨屯公路上的古縣鎮(今舊縣鎮)。
日軍情報機構很快便得知,朱德就在古縣附近活動。為徹底消滅八路軍總部,日軍指揮官決定出動轟炸機來對付朱德。很快,十幾架滿載炸彈的轟炸機被派了出去,將目標炸成一片火海。
就在日軍指揮官們彈冠相慶時,從前方傳來消息,朱德仍在前線指揮作戰。這是怎么回事?原來,日軍飛行員犯了一個低級錯誤,把安澤縣的“古縣”鎮和屯留以北的“故縣”這兩個地方弄混了。這樣一來,雖然故縣被炸,朱德及總部機關卻因在古縣而安然無恙。
在我軍將帥中,利用敵人一字之差而脫險的不僅僅只有朱德。
1932年1月10日,“中革軍委”下達作戰命令,要求中央紅軍堅決奪占贛州,以此為中心向北發展,奪取革命在江西的首先勝利。2月4日,贛州戰役正式打響。以后的1個多月,盡管紅軍發起多次攻擊,但因缺乏攻堅武器及守敵頑抗,致使贛州城久攻不下。戰役后期,隨著敵人援軍的陸續到達,圍城紅軍陷入強敵內外夾擊的險境。一天夜里,四下槍聲大作,敵人的總攻開始了。危急時刻,紅一師政委黃克誠急忙指揮部隊突圍。主力脫險之后。黃克誠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搜尋那些被打散的干部戰士。
由于黑夜辨不清方向,黃克誠誤入南門外的敵人飛機場。當聽到敵人哨兵喝問“哪一部分”時,他隨口答到:“是一師的。”就是這句漫不經意的話,令黃克誠死里逃生。原來,當時國民黨軍增援贛州的部隊中有羅卓英的第十一師。當哨兵聽到黃克誠的答話,將其誤認為是第十一師的人,便放松了警惕。已察覺不妙的黃克誠則趁機離開機場,來到城南的一座山上,重新找到了自己的部隊。
對于一字之差所帶來的危險性,劉伯承元帥有著清醒的認識。他認為,天下大事,必作于細;一位軍人要有膽大包天的勇略,更要像描花繡朵的姑娘那樣認真細心。具體到軍事行文方面,劉伯承強調,“每個字都關系到戰場上的勝負,關系到軍官和士兵的生死存亡。所以不能輕易下筆,筆重千鈞啊”。
抗日戰爭期間,一二九師的一位年輕參謀在起草作戰命令時,沒有仔細查看地圖,結果將白晉路上的“來遠”寫成了“淶源”。劉伯承在審定作戰命令時發現了這個錯誤,立即將參謀找來,和顏悅色地對他說到:你一下就把晉察冀的一個縣城搬到太行山來了,要是聶(榮臻)司令員知道了,一定會問“你為什么把我們的淶源搬跑了呢”。當這個參謀誠懇地承認錯誤之后,劉伯承鼓勵他不要為此背思想包袱,以后工作細致一些就是了。
令人欽佩的是,劉伯承在諄諄教導別人認真細致的同時,以同樣甚至更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1953年,他利用去大連休假的機會,把《蘇聯紅軍野戰條例》校譯一遍。每天吃過早飯之后,劉伯承便忘我地投入到這一新的“工作”當中。他先把俄文版的條令反復閱讀,然后再與譯稿對照比較,檢查翻譯得是否準確。一旦發現二者有矛盾、出入的地方,立即找來助手一起研究、共同磋商,看看如何表達才準確恰當。日復一日,年過花甲的劉伯承一手拿著放大鏡,一手拿著毛筆,伏案工作。盡管眼睛上布滿了血絲,但他毫不放松,堅持把20多萬字的條令一字一句地全部校譯出來。故事到此并未結束。劉伯承最后要求助手認真做好校對工作,不要錯一個字。
劉帥這種心細如發的作風永遠值得后輩的軍人學習。
以上這幾個因錯別字而牽出的小故事,對于生活在和平環境下的人們來說,不過是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但對那些時刻在刀尖上度日的軍人來說,還是離其越遠越好。因為它意味著犧牲,意味著失敗。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