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賈科梅蒂繪畫線條的意蘊

陳 笑 （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350117）

阿爾貝托?賈科梅蒂（Giacometti Alberto，1901-1966），瑞士存在主義藝術大師，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他在雕塑、繪畫領域成就非凡。在經歷二戰后，賈科梅蒂的藝術致力追求真實，通過他的作品可以讀到戰后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虛無與恐懼。他的作品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尤其是繪畫線條特質尤為鮮明。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使我驚異的是，只有形體高而細長的，才更相像。這幾乎就是我今日，不，仍是明天所要達到的境界。”本文主要通過分析賈科梅蒂一些理念和作品，解讀其繪畫線條的意蘊。

一、賈科梅蒂繪畫線條的空間性

傳統具象繪畫的輪廓線通常是單線的，具有清晰準確、優雅流暢等特性。但經典樣式的線條無法表達賈科梅蒂的視覺體驗：“輪廓對于我從來不是嚴密的實體，而更象是透明的結構。”“一種空間的感覺，立即包圍這些生物，穿透它們，已經是存在本身。”這樣的觀念在賈科梅蒂繪畫中表現為用層層覆蓋，錯綜交雜的線條將畫面中的人物與周圍的空間分割又交織在一起。賈科梅蒂用繪畫線條營造的境域中，人物和所處空間處于一種割裂又融合、涌現又遮蔽的生動狀態。

賈科梅蒂的畫作中時常在畫布邊緣附近的地方繪制線條，形成矩形的框。線條構建的框架賦予畫布空間的內涵。空間的內涵指繪畫線條搭建了畫面對象所處的繪畫空間。框架強調了繪畫空間是賈科梅蒂用繪畫線條構建的結果，而并非畫布本身的性質。這樣的框架經常出現在賈科梅蒂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作品中，是賈科梅蒂繪畫容易被忽略的一個特征。

二、賈科梅蒂繪畫線條的構成性

1964年賈科梅蒂和大衛?賽爾維斯特的一段談話中談到：“我在結構上從來沒有偶然的東西，不若是百分之幾。……即使在桌子上放杯水的時候，我總要把它放在適合的地方，從來不把它們放在桌子邊緣，或者桌子的正中間。我總是放得非常直覺，那就是應該怎么放，放在什么地方較為恰當，或者擺成什么樣子。”

《讓?熱內肖像》創作于1954-1955，讓?熱內端坐在賈科梅蒂的畫室里，背景以各種大小的矩形構成。線條構成分割畫面的方式有蒙德里安抽象表現主義風格的影子。不同的是，賈科梅蒂在繪畫過程中懸置對稱性、黃金分割律的審美經驗，專注觀看的直觀感受。這使他繪畫中對稱性、黃金分割律等形式美法則處在探索中的、正在生成的、具有各種可能性的方式呈現。在賈科梅蒂的畫面中，混沌的空間以錯綜交織的線條支撐分割，其中蘊藏生發著秩序美、節奏美、韻律美。賈科梅蒂在畫面中保留大量探索畫面構成的構成線，是其繪畫風格的一個顯著特征。

三、賈科梅蒂線條的時間性

“現實主義在于原樣摹寫一只杯子在桌子上的樣子。而事實上，你所摹寫的永遠只是它在一個時刻所留下的影像。你永遠不可能摹寫桌子上的杯子，你摹寫的是一個影像的殘余物。”在賈科梅蒂看來，所見瞬間事實上是影像的殘余物，并非他要摹寫的真實。他要摹寫的真實是擁有時間維度的存在過程。這種觀念導致賈科梅蒂的繪畫和傳統繪畫呈現巨大的不同——他的繪畫表現是事物在時間中顯現消散的過程，是一段時期內意識的集合。這種觀念在他的繪畫語言上表現為涂抹并重新開始，輪廓線、結構線等各種線條的大量疊加，在畫面構成上表現為畫面不同部分深入程度的巨大差異。在1962年賈科梅蒂創作的素描《三個時間段的迭戈頭像》正是他用繪畫表現時間的探索。

四、賈科梅蒂線條的行為性

賈科梅蒂說“我的藝術不是為了創作美麗的繪畫或雕塑。藝術只是一種觀看的方式。不管我看見什么，都會讓我感到驚訝和逃避，并且我也不太確定我所見。……”賈科梅蒂用藝術為方式觀看層層遮蔽的真實，他對所見“真實”“不太確定”的質疑在繪畫上表現為：反復地摹繪……覆蓋……摹繪……。他對所見真實的質疑經常集中在模特臉部，不斷覆蓋、重畫，畫面人物臉部因多次覆蓋、多遍繪制而凹凸斑駁難以辨認，畫面具有悲劇的意味。賈科梅蒂曾為藝術批評家詹姆斯?羅徳創作肖像，原本計劃兩個下午就能完成的作品卻畫了18天。每天他都會用筆涂抹覆蓋昨天畫好的臉部，在第18天的時候，詹姆斯忍耐不住阻止了他繼續修改，才讓作品完成。詹姆斯為此寫下：“我不指望這幅畫能以傳統的方式‘完成’。我只希望，當他決定停時，這幅畫處于一種狀態，讓人們看到我的朋友怎樣無數次地嘗試了我的形象。”

賈科梅蒂用繪畫線條不斷涂抹覆蓋、重新開始這種繪畫行為來表現真實是動態的存在、是流變的過程。“真實永遠隔在一層薄幕后面。然而我似乎每天都接近一步。就為這緣故，我行動起來，不停息地，似乎最后我終能夠把握到生命的核心。” 他的繪畫線條記錄了他以繪畫為手段，追問真實這一行為。賈科梅蒂繪畫線條在描繪客觀具象事物、無形時空的同時也呈現繪畫線條另外一個層面的性質：行為性。

五、結語

賈科梅蒂繪畫線條的空間性、構成性、時間性、行為性使他的繪畫具有多種的可闡述性，呈現豐富的意蘊。從畫面內容來看，賈科梅蒂的藝術與傳統具象藝術有緊密的傳承性。從觀念和繪畫語言來看，他是一個富有革命性的現代主義者。賈科梅蒂說：“對我來說，真實比繪畫更有價值。人比繪畫更有價值。”賈科梅蒂的價值觀使他專注與寫生這個古老、直接、純粹的繪畫方式。在二十世紀現代主義藝術運動中，賈科梅蒂的繪畫在表現人類存在、知覺體驗的方向開創了新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