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姿

央視《中國大能手·匠心筑夢》播出后,出生于1993年、兩年前在巴西奪得第43屆世界技能大賽美發項目金牌的聶鳳,再次被人關注。2015年,重慶五一高級技工學校學生聶鳳,不僅代表國家實現了該項大賽金牌零突破,還成為亞洲參賽國家65年來第一個世界冠軍。
聶鳳心里清楚,許多人仍對包括美發行業在內的職業技能不了解、不認可、有偏見,正如電視節目中頒獎環節時,導演組特意挑選的頒獎人、中國奧運金牌零突破者許海峰說的那樣:“希望有一天,中國技能界也能像中國體育項目,在世界強國中有一席之地。”
翻開聶鳳的履歷,就會發現一個個與她24歲年齡不對稱的頭銜:世界冠軍、美發國家一級技師、副高級職稱教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而大賽來臨時,她的身份只剩一個:一名內心焦灼的教練。
2017年10月,第44屆世界技能大賽將在阿聯酋阿布扎比舉行。學校簡陋的練習室墻上早早貼上倒計時表,日益減小的紅色數字,像窗外透進來的強光一樣刺眼。聶鳳當年的國家隊隊服還留著。為了激勵學員,它經常被拿出來穿著。白色、紅條,整體看上去顯舊,但襟前貼著的國旗標識卻保存完好。
世界技能大賽的比賽機會難得,是因每個國家只能派出一名選手參加一個項目,所有的參賽者跨入這道門檻前,都必須站上國內選拔賽的金字塔尖。聶鳳闖過國內“淘汰晉級”通關,用了整整6年時間。
賽時,考官會在一個頭模上出 8道題,選手照著模型做,題中涵蓋美發行業里的所有技能。每道題又細分為幾個大項,每項有二三十個評分點,對應的幾十名評委,每人手里只有零點幾分。中國選手聶鳳的兩個行李箱里,工具塞得滿滿的。十幾把剪刀、十幾個發夾、20把染刷、4臺吹風機和各類飾物,一樣都不能少;4天比賽時間分成8個模塊,最長的項目需持續站立近5個小時;在4平方米的賽位上,選手要抵抗距離自己僅兩米的觀眾干擾,完成洗、剪、染、燙及清潔環節。
冠軍頭銜一直背負著,聶鳳說:“個人沒什么改變,但行業卻有了新生命。”
2011年春節前往廣州參加淘汰賽時,聶鳳還需“拾撿”別人用完的頭模,拿紙箱包好,站30個小時綠皮火車帶回學校,反復練了拆,拆了練,直到變禿。而現在,良好的賽事成績引起重視,訓練基地也擁有了國際標準設備、課件和外國客座專家。之前認為“美發沒有前途”的父母,也被說服了。
截至目前,世界技能大賽中的中國金牌獲得者,都是20歲左右的年輕人,他們將推動大賽申辦的成功率,同時也在行業里樹立起了標桿。
“苦練讓我成了一個很幸運的人。”聶鳳說。她16歲跟隨的恩師何先澤,上個世紀90年代從北京回到重慶,就已經是業內最知名的美發師之一,但說起教學方法,卻顯得有些“傳統”:練到痛哭流涕。何先澤說:“每天早上6時起床訓練,到凌晨2時睡覺,面對這種‘折磨,不哭的孩子很少。”
但聶鳳從未哭過。一是在“鷹教練”門下沒有談判的權利,1次不行做兩次、3次、上千次,6年下來總數超過6000次;二是連“練習的時間都保證不了,想難過也沒時間”;三是“頭模真的很貴”,便宜的500元,貴的上千元,珍惜都來不及。
常年保持一個動作練習,聶鳳的頸部脊椎彎曲了,頭部一直保持微傾的姿勢,連走路都低著。每天用手十幾個小時,手背和手臂上的肌肉也凸了起來。
“最害怕的是,有的技術練幾千遍也做不好。”聶鳳說。世賽美發項目每個板塊的練習,都要達到上千次。比如染發,要求“不多一根頭發,不多一毫米”,一丁點錯誤都不能犯,除了直線條,還有斜線條、弧線條和波浪。頭發打理完全靠人手控制,輕一點或重一點都不行。有時候感覺自己百分之百努力了,還是突不破瓶頸,就開始懷疑自己。
但懷疑歸懷疑,嘆一聲氣后往往是更加瘋狂的練習。那時的聶鳳腦子里只有頭模,話說得少,飯也吃得少,冬天脫了襪子挽起褲管,用腳踩洗盆里的衣服,即便如此,雙手還是放在頭模上;和同齡人在一起談話總趕不上話題,手機的功能只有通話。
現在,她成了世界技能大賽美發項目國家隊聘用教練,從選手變
為“出題者”。每天早上,她仍舊6時起床,監督指導學員。5000米跑步、500米跳繩和拉升體能訓練;連續3個小時的模塊練習;一整個下午的總結、調整和操作訓練,到了晚上,白天的環節又要重復一遍,再加上兩個小時的英語培訓。沖刺訓練完全按照比賽的標準進行:時間、工具、計劃安排,學員們要在4天內完成8個項目,全程站立。連裁判、抽簽等都進行模擬。
“我只是一個從比賽中走出來的技術工作者。”她拼湊出4個字:精益求精。這是她的導師何先澤教的。何先澤是中國美發行業里第一個獲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技師。
對聶鳳的影響自始至終。自圣保羅回來后,不少商業機構拋出橄欖枝,讓她占股、資助她出國游學,朋友們也勸她“發揮商業價值”,但都被一一拒絕。
她覺得:成長需要源源不斷,當想法越來越多,很容易就走到岔道口。
此前,世界技能大賽美發項目受到的質疑一直沒有斷過。有人疑問:“比賽時做的發型太炫酷、太夸張了,和現實生活中人們的需要離得太遠了。這些比賽型選手,在理發店也能剪好頭發嗎?”
“很好解釋,就像時裝周上展示的部分服裝一樣,日常生活中沒人穿,卻引領著時尚風向。”聶鳳把美發比賽比作賽車:“優秀的賽車手,日常開車不就是‘小兒科嗎?”
“很多人認為,理發師只是一個謀生的職業。”聶鳳反復強調,她的成功是因為背后更多有夢想的“何先澤們”“聶鳳們”造就的,同時也并不代表整個行業技術水平已經達到世界頂尖,“如果停留在關注一個冠軍上,說明這個行業還是沒有得到人們的普遍認同。”
國內美發行業整體較為散亂、不成體系,想得到認同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聶鳳了解到,在許多歐美國家,美發技師人人持有資格證書,還需通過嚴格的等級考核。這些人被組織成一個穩定的協會,產生了一套評價標準。在歐美等國家和地區,美發專業屬于藝術類。
但在國內,人們感覺美發是個門檻很低的職業。聶鳳聽到一些家長說,孩子初中畢業不念書了,就去學個理發,待遇低,人也浮躁,隨意換工作司空見慣。而大學生從事美發行業的寥寥無幾,他們覺得沒面子、低人一等。
“唯一最好的辦法,是職業教育和培訓。”聶鳳說,“改變行業,就得先改變這些學生。”“大師”鉆研和積攢技術、教授學生,學生通過專業培訓進入美發行業,行業的標準和秩序也隨之進入社會。工作穩定了,職業有尊嚴,技師們就能堅守崗位,人才不再流失,行業發展就有了持續性。
“而這種職業培訓沒有什么捷徑可走,也不能抱什么僥幸心理。”她說,“唯有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