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養“人質”小妹，生命寒流里走來“向日葵姐姐”

小米

湖南省株洲市百盛酒店老板“集資”詐騙后逃離，留下一個8歲的女兒，眾受騙者將該女作為“人質”看管。不久，眾人得知“人質”只是騙子的養女，“人質”反而成了累贅，便棄如敝屣。一位17歲的女“債主”站了出來，將“人質”接到自己的出租屋。她將如何對待小“人質”？如今，15年過去了，她們的命運又是怎樣的呢？

可恨！逃跑老板留下養女做人質

2002年12月中旬的一天上午，位于湖南省株洲市的百盛酒家，正在召開員工會議。老板黃元盛聲稱，將在新華路開一家連鎖飯店，但需大家集資入股，到時都有分紅。他當場公布了分紅細則，條件非常誘人。很快，員工們的集資款到位。然而2003年1月17日，黃元盛夫婦和兩歲的兒子突然失蹤，兩天后，店門被原材料供應商堵住，大家這才意識到不妙——他們被騙了！員工們頓時炸開了鍋，他們被騙的集資款，多則4萬，少則幾千。而時年17歲的服務員向玉桂更是號啕大哭，她湊了1.6萬元，其中1.3萬元是父親找親友借的。向玉桂是株洲攸縣人，父母都是農民，父親患有靜脈曲張和心臟病，她初中畢業就輟學打工，給父親治病。

受騙員工報案后，公安對黃元盛進行網上追逃，但黃元盛消失得無影無蹤。據警方初步統計，黃元盛共詐騙60余萬元，其中員工“集資款”10余萬元。向玉桂不敢向家里透露自己被騙一事，她和其他員工開始滿世界尋找黃元盛。不久，一個員工發現，雖然黃元盛跑了，但卻把8歲的女兒黃巧留下了。黃巧在株洲讀三年級，平時寄宿在一個老師家，周末才回家。面對父母的突然離去，黃巧也莫名其妙，她跑回家，發現人去樓空，不禁惶恐地大哭起來。有人提出，黃元盛肯定會偷偷接走女兒的，要時刻盯住黃巧。認識黃巧老師的人立即跟老師打了招呼，請他們關注黃巧的動向。放寒假了，被騙款最多的老陳把黃巧“接”到家里，名為照顧，實為看管。黃巧適應能力強，又和這些被騙員工很熟，所以并沒覺得委屈。

幾天后，向玉桂到鼎新飯店當服務員，她著急那1萬多元欠款如何償還，晚上又找了一家夜宵攤做雜工。其他員工時常到老陳家“探望”黃巧，有人不同意老陳獨占“人質”，提出輪流看管，老陳只好放行。黃巧似乎成了“香餑餑”，大家搶著接她去住。向玉桂向大家建議，黃巧是無辜的，大家不能把氣出在她身上，要善待她。黃巧輾轉了幾戶人家之后，提出要和最喜歡的小姐姐向玉桂住在一起。以前，向玉桂有好吃的總留給黃巧，黃巧一放學就黏在她身邊，親昵地叫她“向日葵”姐姐，她也把黃巧當妹妹對待。向玉桂可憐黃巧，這孩子被父母拋棄，其他被騙者不定怎么對待她。黃巧還不知道自己成了“人質”，向玉桂雖然憂心忡忡，但在黃巧面前卻沒有表露半點，她說：“聽姐姐的話，不能到處亂跑，不然爸爸媽媽找不到你的。”黃巧說：“我喜歡和姐姐在一起。”

其他被騙者擔心向玉桂“近水樓臺”，挾黃巧以先得到被騙款，便強硬地要求大家輪流“照顧”黃巧。向玉桂只好勸說黃巧，“其他叔叔阿姨也喜歡你，希望你去做客”，又以自己工作太忙為由，說服黃巧去了其他被騙者家。黃巧有些傷心，以為姐姐不喜歡她。

1月30日，向玉桂所在的飯店正準備打烊放年假，蓬頭垢面的黃巧突然出現在門口，一見到她就委屈地哭起來。原來，黃元盛久不露面，引起了被騙者的懷疑，他們一打聽才知，黃巧并非黃元盛的親生女兒，而是在她3歲時領養來的。一個多月過去了，黃元盛杳無蹤影，看來是鐵了心拋棄養女。加上黃巧在各人家中不時搗亂，毀壞了不少東西，眾人認為她這個養女失去了價值，沒人再愿意“照顧”她，棄如敝屣。

黃巧哭著說：“姐姐，我餓。”向玉桂心頭一酸，給她買來飯菜。黃巧狼吞虎咽，向玉桂眼睛潮濕。當晚，黃巧蜷縮在向玉桂身邊，眼淚汪汪地問：“爸爸媽媽是真的不要我了嗎？”向玉桂安慰道：“他們肯定遇到了難事，過些日子就會來接你的。放心吧，姐姐陪著你。”向玉桂輕拍她的后背，直至她酣然入夢。

向玉桂不敢回家過年，對父母謊稱飯店過年營業，她要加班。這是一個凄涼的除夕夜。出租屋外歡聲笑語，屋內向玉桂愁腸百結。她買來幾只小煙花給黃巧，黃巧跑到門外，點燃煙花，開心得又叫又跳。

不哭！向日葵姐姐給你一個家

新年剛過，向玉桂要去上班了，黃巧突然發高燒，送到醫院后，醫生診斷她患有幼年型類風濕關節炎，這種病幼年難以根治，每年會發作兩三次，治療費不菲。向玉桂要陪護黃巧，手里的錢也不夠付醫藥費。

她硬著頭皮找到鼎新飯店老板，請求預支工資。老板不同意，向玉桂情急之下告訴老板，她需要錢給黃元盛的女兒治病。老板知道黃元盛的事情，他更吃驚了，同時也被她感動，給她預支了一個月工資。

黃巧得到及時的治療，康復出院。她懂事地說：“姐姐，你花了這么多錢，等爸爸回來，讓他還給你。”向玉桂苦笑：“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好好念書就行了。”

鼎新飯店對員工包吃不包住，向玉桂便從自己的伙食里勻出一半，另外再買只雞腿等食物帶給黃巧。就這樣總算挨過了預支工資的一個月。

4月初，向玉桂的父親到株洲看病，發現百盛酒家關門了，他追問女兒，向玉桂閃爍其詞。傍晚，黃巧放學回來。父親問她是誰，黃巧說自己是百盛酒家黃老板的女兒，爸爸跑了。向父質問女兒入股的錢的去向，向玉桂撒謊說：“黃老板到外地投資去了，錢肯定能拿回來。”向父又問：“那他的孩子放在你這里，是怎么回事？”向玉桂說：“寄放在這里，便于上學。正因為這樣，您更應該放心。”向父終于放下心來。

5月底的一天，向玉桂被黃巧的老師叫到學校，在場的還有個額頭包著紗布的男生和他的家長。家長一見向玉桂就說：“你瞧瞧，黃巧把我兒子打成什么樣了！”聽到要賠償近千元醫藥費和營養費，向玉桂傻了眼。她連忙向家長道歉，答應籌錢。回到家，向玉桂命黃巧罰站，黃巧說，那男生罵她是騙子的女兒，所以她才動手。向玉桂生氣地說：“你打傷了人，我們拿什么賠人家？”黃巧殷勤地拿起掃帚掃地，掃完又洗衣服，看向玉桂消了氣，她問：“我爸真是騙子嗎？”向玉桂說：“不知道。但不管怎樣，我們要做個好人。”幾天后，向玉桂找同事借錢付了賠償款。

其他被騙者隔三岔五來找向玉桂打聽消息。6月初的一天，老陳來到出租屋，看著在一旁寫作業的黃巧，他對向玉桂說：“黃元盛太狠了，把這孩子扔了這么久，也不管她死活。”他不顧向玉桂對他使眼色，繼續說：“你可得看緊點，別讓她跑了。”

7月3日，學校放暑假，向玉桂晚上8點還不見黃巧，這才發現黃巧帶走了換洗衣服，還拿走了抽屜里的兩百多元錢。向玉桂找遍了被騙者的家，一無所獲，還有人責怪她沒看牢黃巧，八成是被黃元盛偷偷接走了。向玉桂心急如焚。她兩次來到派出所報案，并印了幾百張尋人啟事，張貼在大街小巷。一周后，警方通知向玉桂，黃巧在湖南湘潭縣易俗河派出所。

向玉桂立即趕往湘潭縣。蓬頭垢面的黃巧見到向玉桂，低著頭不敢做聲。向玉桂沖上前一把抱住她：“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兩人都哭了，黃巧說：“姐姐，我再也不亂跑了。”黃巧告訴向玉桂，得知自己是人質，她很傷心，所以才逃離株洲，沒想到在湘潭縣遇到人販子，差點被拐賣，幸虧警察救了她。向玉桂給黃巧擦干眼淚：“你不是人質，是個好孩子，是我的小妹，聽明白了嗎？”黃巧使勁點點頭。

回到株洲后，向玉桂琢磨著帶黃巧參與一些社會活動，免得她胡思亂想。她批發了襪子、頭飾等小商品，帶黃巧到夜市擺攤，黃巧起勁吆喝，向玉桂推銷，兩人配合默契，一晚掙了50多元錢。整個暑假，姐妹倆掙了一千多元，一部分用來還債，一部分用于黃巧的學費。轉眼一年多過去，黃元盛仍杳無蹤影，黃巧也適應了與向玉桂生活在一起，變得開朗多了。

2005年4月，因債主催債，向父要女兒歸還集資款。向玉桂僅給父親送去3千元錢，向父再生疑心，這才得知女兒不僅被騙，還收留了詐騙者的女兒！向父氣得渾身發抖，當即中風倒地，人事不省，一個月后去世。向玉桂在父親的靈柩前長跪不起，痛苦萬分。

向玉桂變得沉默寡言，極少露出笑臉。黃巧不知所措，也變得小心翼翼。2005年6月30日，黃巧放學途中，一個戴帽子、口罩的男子把她拉到一邊，竟是黃元盛！他交代她，次日放學時在學校對面的文具店門口等他，并讓她千萬保密，說完便匆匆離去。

不怕！艱難歲月里相攜前行

黃巧雖然怨恨養父母，但他們總算來接她了，她充滿了期待。想到就要離開向玉桂，黃巧很不舍，臨睡時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向玉桂，并要求她保密。當晚，等黃巧睡熟后，向玉桂打電話給老陳，請他報警。

2005年7月1日傍晚，干警將黃元盛抓獲。黃巧面對黃元盛怒視的目光，嚇得大哭。見到向玉桂后，她質問道：“你為什么要告密？”向玉桂無言以對。

幾天后，街道辦的工作人員找上門來。原來，黃元盛被捕后，提出解除與黃巧的收養關系，有關部門這才注意到黃巧與向玉桂生活在一起已兩年多，黃元盛事實上已遺棄了養女。街道辦人員提出向玉桂無收養資格，應將黃巧安置到福利院。黃巧正怨恨向玉桂，馬上去了福利院。向玉桂心里空落落的。

黃元盛被拘后，積極退贓，警方追回了部分被騙款，發還給受害者。幾個月后，黃元盛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3年。

2005年10月的一天晚上，向玉桂下班回家，看到黃巧趴在門口的花壇邊寫作業。向玉桂驚喜地撲過去摟著她，黃巧說：“姐姐，我想吃你炸的雞腿。”吃完炸雞腿，黃巧期期艾艾地說：“我不想再去福利院了。”向玉桂不知如何是好。黃巧又說：“我晚上做完作業，就跟你去夜市擺攤，我養得活自己。”向玉桂問：“你不恨姐姐了？”黃巧說：“老師說了，違法了就要受到法律懲罰。你做得對。”向玉桂笑了：“你可以和姐姐生活在一起，不過，你要答應我，努力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另外，學習期間不能擺地攤。”黃巧忙不迭地答應，摟著向玉桂又叫又跳。

經過街道辦的協調，2005年10月底，黃巧離開福利院，由向玉桂助養。從此，這對特殊的姐妹相依相伴，鋪展開一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美好畫卷。

2006年4月，黃巧面臨小升初，可她的語文成績不佳，向玉桂發現二樓住戶是個語文老師，她便免費幫老師打掃衛生，接送孩子。老師被她感動，每天給黃巧補習半小時。6月會考，黃巧終于考出好成績。

暑假，向玉桂請了假，帶黃巧到神農谷森林公園玩，在那里，她們看到了一大片向日葵。向玉桂面朝花海，笑靨如花。黃巧在游記中寫道：“我要像姐姐一樣，做一株堅韌的向日葵，不知疲憊地追尋太陽。”這篇游記在株洲市中小學作文賽中獲一等獎。

為給黃巧補充營養，向玉桂每天早晨精心做一盒便當給她帶到學校，雖然只是荷包蛋、雞腿等家常菜，但對于向玉桂來說，這是她能做到的極致了。被騙款僅追回了一半，向玉桂省吃儉用，4年才還清余款。在鼎新飯店，向玉桂工作勤懇，4年后，被升為領班。她一直夢想擁有自己的事業，哪怕是開小店。但幾年下來，即使經常擺地攤，她也沒存下錢。黃巧的病每年都得治療，直到她滿了16歲，才沒再犯。這些治療費，都是向玉桂從牙縫里省下來的。

2008年6月14日，向玉桂下班回到家，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個小小的蛋糕，一件漂亮的粉色連衣裙，黃巧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向玉桂問：“買東西的錢是哪來的？”黃巧委屈地說：“姐姐，我的作文獲獎了，這是用獎金買的。祝你生日快樂！”向玉桂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穿上連衣裙，吃著蛋糕，在黃巧“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中，流下了開心的淚水。

2009年6月，黃巧面臨就學抉擇，向玉桂要求她考重點高中，將來上名牌大學。黃巧最終選擇了考中專，她把湖南財會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拿回家，向玉桂勃然大怒：“中專生將來能干什么？”黃巧動情地說：“姐姐，這件事就讓我做主吧。這些年，為了我，你過得太辛苦了。我本是個沒人要的孤兒，你卻給了我整個世界。我想早點工作，像你一樣做個自食其力的人。”向玉桂淚雨滂沱，小妹長大了，令人心疼。

中專三年，黃巧勤工儉學，課余時間發傳單、做促銷，賺取生活費。她刻苦學習，考獲了會計證，同時參加了自學考試，在中專畢業幾個月后就拿到了大專文憑，隨即她又報考了自考本科。2012年7月，黃巧從湖南財會學校畢業。9月，她應聘到株洲一家房地產公司工作。向玉桂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她來到父親的墳前，流著淚說：“爸爸，您的離開，是因為我的過錯。這些年，我常常懺悔，也常常在想，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您教導我，要做個好人，現在，黃巧已經成人了，未來可期。這個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告慰您？爸爸，請您原諒女兒……”

黃巧工作后，想把一部分工資交給向玉桂，向玉桂堅決拒絕了。她說：“你將來還要結婚，買房，姐姐以后沒什么能力幫襯你，但永遠是你的娘家人。”黃巧眼睛潮濕，說道：“為了我，你這些年連男朋友都沒談。”其實有不少男生追求過向玉桂，但得知她多年來供養一個非親妹妹，都知難而退。黃巧開始給姐姐物色男友。她的同事岳巖也是攸縣人，為人忠厚，于是黃巧有意無意在他面前提起向玉桂。雖未謀面，但岳巖對黃巧口中這個“女神”產生了好感。兩人見面后，一見鐘情。向玉桂也對岳巖頗有好感，2014年春節，兩人確立了戀愛關系。2015年年底，向玉桂拿出多年積蓄，加盟了芙蓉興盛連鎖超市。

然而，災難來得猝不及防。2017年8月23日中午，向玉桂進了一批貨，在搬起一箱飲料進店時，突然倒地，不省人事。送到株洲市人民醫院之后，醫生診斷她罹患腦溢血，發現其腦膜動靜脈畸形，必須馬上做手術。當時岳巖在北京出差，黃巧守在搶救室外，流著淚祈禱老天保佑姐姐。經過6個小時的手術，向玉桂終于轉危為安，從重癥病房轉到普通病房。當她蘇醒過來，映入眼簾的一個鮮花籃，里面是6朵怒放的向日葵。這是黃巧跑遍了整個株洲城，最后才在一個種植基地買到的。黃巧說：“姐姐，快好起來吧，你看向日葵正朝著你，你是它們的小太陽。”向玉桂笑了。

半個月后，向玉桂出院，但仍有后遺癥，身體右側活動不便。為了照顧她，黃巧向公司請長假，但公司不準假，黃巧只得辭職。此后，黃巧每天和岳巖輪流照顧向玉桂，給她做康復訓練，不照顧她的時候，黃巧就到店鋪里協助店員管理。在黃巧和岳巖的精心護理下，2018年3月，向玉桂終于恢復了正常。

目前，向玉桂和黃巧正在籌開第二家超市，一起向著美好的生活進發。向玉桂說：“黃巧喜歡叫我‘向日葵姐姐，我覺得，我們倆都像小小的向日葵，一起經歷風雨，一起笑對生活，大步向前……”

編輯/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