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不敢嘆風塵

從我第一天執筆寫小說起，父親便認為這是一條紈绔之路，是個養活不了自己的行當。他甚至以為，去超市做個收銀員也比寫小說來得踏實。

在父親這種老古董一樣的偏見下，我開始寫書，從一個匿名作者到阮小涼的誕生，我熬過了最艱難的一年。那一年里我入不敷出，銀行卡里只剩下兩千塊錢，父親來武漢見我時，我跟他講，雖然現在辛苦一些，可是一旦邁過了這道門檻，日后我會變得更好，稿費也會變得更多。

從公寓到火車站，一路上我不斷地跟父親描繪自己的藍圖。父親始終不發表意見，直到臨上火車時，父親將錢包里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給我，只留下幾十塊錢用以坐車。他說：“不夠跟我說，咱們家不缺錢。”

我和弟弟不同，自幼便要強，我不懂得撒嬌，不懂得向父母索取，任何想要的東西都需要自己付出代價去爭取。我從畢業到如今，在金錢上從未想過要依靠父母，并不是我的人格比旁人高尚，而是性格要強、別扭，這樣的性格讓我連哭的時候也不敢去找一個肩膀，太糟糕了。

很多東西，其實一直堅持著，很快就能看到結果。

有人說，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有收獲，但我屬于運氣好的那種。

很快，我在寫作上走上了正軌，物質得到了保障，只是那些保障在父親的眼里依然是杯水車薪，父親希望我能回去繼承他的生意。

年初，我決定外出游學，暫停寫作，做這個決定的時候父親剛好打來電話。

那天晚上八點鐘，我剛剛從外面回來，坐在公寓里和父親通電話。他告訴我他有事要外出處理，希望我能回去打理他的生意。

聽完父親的話，我心里的怒火“騰”地就躥上來了，從小到大，無論大小事宜，父親總愛讓我去處理，我就像他撿來的小丫鬟，而我弟弟活得跟個公子哥兒似的，逍遙自在。

我賭氣地告訴父親：“我要外出游學，以后都不會回家了，你為什么不能吩咐弟弟去幫你呢？”

電話那端，父親沉默了很久，說：“你先回來吧。”

坐了四個小時的動車，我到家的時候父親躺在椅子上，面容憔悴虛弱。我問父親，為什么要外出處理事情？處理什么事情？

父親說：“沒事兒，一件小事情。”

父親不愿說，我也懶得問。第二天，父親開始讓我記貨價和清賬目，甚至將店里的運營和操作都告訴了我。我學得很不認真，心不在焉，在將賬目算錯后，父親大發脾氣，怒聲道：“為什么不認真學？這些東西你早晚是要學會的。”

我忽然意識到，父親想將他的生意推給我了，他還是不認可我的職業，或者他是自己懶得管理了，又想將我當丫鬟使了。

我大發脾氣，和父親吵了起來，他的店、他的生意、他的東西我都不想要，我更不想做他的提線木偶，做他聽話的小丫鬟。

和父親吵完后，我們兩天沒有說話。

晚上十二點多，我關了筆記本電腦準備睡覺。臨睡前去廚房熱牛奶，路過父親的房間，我聽見了母親的聲音：“為什么不直接告訴她，你腦袋里長了個東西？”說到這里，母親停了一下，又憂心忡忡地道，“她不愿做生意，日后可怎么養活自己？寫小說嗎？”

我端著牛奶站在門外，腦中一片空白。

父親生病了？

屋內，父親說：“告訴她了她會擔心。我并不覺得她寫小說不好，只是怕她不賺錢日子過得辛苦，接了我的生意，最起碼吃穿不用愁。”

一瞬間，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而為人子女者，其心如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