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定坤
摘要:《沉沒之魚》中地處東南亞的蘭那國有被英國殖民的歷史、信仰多神教的“無名之地”受基督教的滲透、自然環境在美國旅客被救之后遭到外國公司破壞,這些情節具有明顯的“生態性”特點。該論文運用后殖民生態批評的視角去重讀該小說,并探討故事中以英、美國為例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蘭那國的殖民干預、宗教滲透以及經濟剝削,以及由此產生的政治、經濟、自然生態的失衡,證明作者對世界范圍內、尤其是第三世界國家生態問題的關注。
關鍵詞:《沉沒之魚》;生態批評;后殖民批評
21世紀以來生態批評逐漸擺脫本土研究的界限,將視角從“地方”擴大到“全球”。基于這一大的時代背景,生態批評出現了“后殖民轉向”。生態批評與后殖民批評在以下三個方面有交叉點:(1)對“公正”的訴求:前者將環境公正拓展到社會公正、后者則一直致力于提倡種族、國家間的公正;(2)對中心的解構:前者試圖消解“人類中心主義”,后者則批判“歐洲中心論”及“白人至上論”;(3)對“理性”、“科學”的質疑:兩者都認為現代科學對生態、社會環境的失衡負有責任。[1]28生態批評與后殖民主義批評的結合使其批判對象從“人類中心主義”聚焦到“種族歧視”,且將“生態帝國主義”納入其研究范疇,更加關注全球化背景下第一世界與第三世界間的環境公正,批判視角更加開闊。
譚恩美的第五部小說《沉沒之魚》表面上看是一個冒險、懸疑故事。但細讀文本時,我們會發現《沉》是一本“生態小說”。在這部小說中,譚恩美一改她擅長的“華裔母女敘事”風格,將12個有著多種種族背景的美國游客帶到東南亞的蘭那國,并借亡魂陳碧碧之口講述他們的歷險經歷,同時評價了他們在異域文化中面臨的文化休克與誤讀,譴責資本主義國家在第三世界國家造成的生態破壞。
一、“救魚”為借口的殖民干預
二戰之前,殖民主義表現為直接的軍事占領、政治統治以及經濟剝削。二戰后,殖民、半殖民國家紛紛贏得獨立,但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仍然通過資本往來與第三世界國家的地方政府建立各種商貿合作關系,名義上是投資,實際上卻是剝削當地勞工,掠奪環境資源,轉嫁生態危機,積累巨額財富[2]30。這是新形式的殖民主義,生態殖民主義正是這種殖民主義在生態環境問題上的集中體現[3]120。
這兩種形式的殖民在蘭那國都有所體現。與多數東南亞國家相似,蘭那國曾被英國殖民。19世紀中期,英國人深入蘭那國腹地,占領了首都曼陀羅。“從此,蘭那成為了英國的殖民地,英國總督駐扎在沿海最大的港口城市:碧波城……英國人在那苦心經營了一百年,英屬蘭那成為了亞洲最重要的大米和木材出口地。就連深山中的南夷部落,也不得不臣服于英國總督的淫威。”[4]85(1)武力征服與經濟剝削使得蘭那國失去主權,淪為英國的殖民地。其自然資源也成為英國原始資本積累的犧牲品。
這種盤剝一直持續了近一個世紀。但獨立之后的蘭那國同樣擺脫不了殖民的陰影。這一影響通過小說中“拯救溺水的魚”這個故事得以體現。在曼陀羅市的一個市場上,旅行團一行看到路邊一堆錦鯉奄奄一息。游客質疑為什么在一個佛教國家還會殺生。導游沃特解釋道:“他們在屠宰和捕魚時都很恭敬,他們將魚撈到岸上,他們所是在救魚,免得它們被淹死……”94馬塞先生立即質疑道:“挽救不需要救助的人,侵略別人的國家,讓他們遭受損害。名義上是幫助他們,其實是殺了他們。就像我們在越南干的壞事!”(同上)作者借馬塞之口將矛頭直指美國政府在全球范圍內的霸權政治。
小說扉頁上作者也引用了一個“救魚”的寓言故事。其中魚是自然環境與第三世界國家的象征。虔誠者救魚的態度體現了人類從自我利益出發的“人類中心主義”,他們從來不考慮自己的行為對環境造成的影響;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第三世界國家的援助也是以經濟掠奪為目的。因此,“拯救溺水的魚”是貫穿小說的一個生態殖民的隱喻,映射了“美國的文化優越心理及其霸權行徑”。[5]184
二、基督教在蘭那國的滲透
除了主權受到殖民國的侵蝕,蘭那國、尤其是其叢林深處“無名之地”的宗教信仰也在基督教的影響下從多神教變成單一神教,造成當地信仰生態失衡。雖然蘭那國的宗教信仰以佛教為主,但生活在深山中的南夷部落卻是一個叛逆的民族,“他們沒有正統的宗教,而是在幾千年里信仰各種神靈。他們相信守護神、女巫和綠精靈是悲劇的導演者,也是災難的傳播者。他們崇敬土地和水之神。”178由此可見,“無名之地”的南夷部落有著原始的多神教的信仰,且敬畏自然,認為自然是不可侵犯的。多神教的信仰使南夷部落的族人寬容豁達,與自然和諧的關系使得他們遠離憂慮與恐慌。
但是,19世紀末,基督教開始傳入蘭那國。當本尼問及他們的當地導游沃特是否熟悉浸信會時,他說:“十分了解,很多浸信會傳教士來過蘭那王國。他們成功地贏得了許多教徒了,特別是山區部落。”104商人塞拉菲尼絲·安德魯斯通過倒賣蘭那國富有異國風情的物品到英國而發家致富,甚至比肩當地的達官顯貴。他通過自己的影響以及魔術表演成功俘獲了一批擁躉,并將基督教義傳授給他們。
基督教本質上是單一神教,對上帝的絕對信仰排斥了其他一切“偶像崇拜”。其在“無名之地”的傳播引導當地人將自然祛神化。塞拉菲尼絲在玩魔術時,身邊就放著《圣經》。他的呼吸使得書頁翻動,于是他便借此機會說服當地人這是上帝的顯靈。而每當這個時候“很多信仰者立刻感到上帝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脖子”181。同時,塞拉菲尼絲還警告當地人:“在你們的村莊里,你們有很多神靈,他們想要使你們遭受災難和傷害。”181通過威脅與恐嚇,村名漸漸接受了塞拉菲尼絲的傳教。《舊約》中《創世紀》一章將人類置于萬物的管理者,地位僅次于上帝。一旦接受了這種角色設定,追隨者便失去對自然的敬畏,認為自己的地位高于自然。
三、“無名之地”的生態破壞
如果說第二節中蘭那國的生態觀在西方殖民主義意識、尤其是基督教教義的沖擊下發生變化,由此造成的生態保護意識下滑是間接的、隱形的,那么其帶來的自然環境破壞則是直接的、顯性的。作為后殖民生態主義批判的對象,“生態帝國主義”意味著“殖民主義者的殖民擴張活動改變了當地自然環境和生物群落,對原生態造成不利影響”。[6]56這種“生態帝國主義”在《沉》中體現為美國資本在“無名之地”的擴張以及由此而來的生態危機。
美國游客在國外失聯引起了西方世界的高度關注。蘭那國以及叢林深處的這片“無名之地”也迅速成為美國關注的重點。在“無名之地”被困了二十多天之后,美國旅行團終于被救。不久,美國一家電影公司請南夷部落出演“最真實的表演”。在巨大的經濟收益的誘惑下,部落答應出演名叫《瘋狂的叢林!》的真人秀節目,指望能在節目結束后獲得幾百萬蘭那元的收益。節目收視率在頭兩周突飛猛漲,在美國周四黃金時段的節目中排第一。
一個月之后,觀眾的興致不再,節目收視率也一落千丈。“即使部落里的幾個人因瘧疾不治而亡,也沒能使收視率回升。節目組在巨資投入各種表演之后,沒有賺回一分錢,最后節目被取消了。”302部落當然也分文未賺。且由于生存環境遭到破壞,部落被迫遷徙。消失了幾個月之后在邊境的難民營被發現。而此后就再無音訊。而軍方的簡報稱,這些自稱為“神之軍隊”的人“中途逃跑并愚蠢地跳入河中溺水了”303。雖然真相不得而知,但“無名之地”因外來商業的侵襲變得面目全非、部落被迫背井離鄉卻屬實無誤。正如小說第五部“不是結局”中第二節的標題一樣,故事發展到這的確是個悲劇。
四、結語
后殖民生態批評在關注人與自然、環境的關系的基礎上,將視角集中到種族關系,批判環境種族主義與生態帝國主義,并對“曾受帝國統治而產生的生態系統的形成、現代全球化資本運作下的生態發展進行后殖民視角的審視”。[7]89《沉》在冒險、懸疑小說的封面下講述的卻是第三世界國家在第一世界國家的政治、經濟、信仰干預下而出現的生態危機。“拯救溺水的魚”作為小說標題以及貫穿全文的隱喻揭示了以蘭那國為代表的第三世界國家生態危機的根源。作者借此映射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全球范圍內的政治霸權及其造成的人道主義災難及環境破壞,提醒讀者對“生態帝國主義”保持警惕。
注釋:
(1)文中小說原文的引用均來自北京出版社2006年9月第1版的《沉沒之魚》,后文中的引用只給出頁碼,不在文獻中一一注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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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重慶工商大學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