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企熒

許十明作品
這故去的兩位都曾是我的同事,因而可以我的親歷表達這樣的認識。
1961年我從哈爾濱藝術學院轉調至蘇州工藝美術專科學校任教。我的同窗席弢安先我在該校工作。某日,吳手執折扇在學校長廊里行走,席就告訴我:“此人堪稱才子!”。稍后,在全校教員的會議上見到一位六十歲左右,身材消瘦精神矍鑠的老先生,戴著一副人稱洋瓶底的眼鏡,鏡片中有數個圓圈,自鏡片后透出深邃的目光,用一口純粹的蘇白發言。后來我知道了這位就是許十明先生。他們兩位各具特色,在學校里應視為國畫老師中的兩根臺柱。
許十明老師生性沉穩,修養內斂,行事低調,并無顯山顯水之跡。推而至畫,下筆入木老到,絕無輕巧之態,是而盡顯其學養。雖年事已高,畫作涵蘊吳風而頗有新意,不落古人巢穴。
先生早年攻讀美術于上海新華藝專。涉世后,歷經各職,未能盡合所學。1958年以降、供職蘇州工藝美專、蘇州工藝美校、蘇州國畫院后,遂能盡情發揮其國畫專長。
先生作畫多以山水為主。春日桃李、農舍圩田、層山疊嶺、城郊風光、祖國新貌、點景人物……盡收畫中。且自幅不盈尺之冊頁,至丈余巨幅,皆能從容為之。使人最驚奇的是,先生高度近視,平時作畫,須湊近畫幅,幾觸頤尖。否則不能細視而難以落筆作畫。當然這樣描繪小幅也非罕亊。可是直至巨幅,仍以此姿勢作畫始終,可謂匪夷所思。誠屬難能可貴,因不能同時縱觀全局,卻如何掌握全局整體呢?但審視先生作品,并無失之全局支離破碎的弊病,竟臻渾然一體。凡稍諳繪亊的人都知,廣至丈余之巨幅,就近為之,實是難事。先生卻能舉重若輕一一完幅,每每有佳作問世。其不令人嘆服!
五十年代末,先生曾暫調至北京作畫。京師甚多畫界巨擘,許與共處,并無蹇窘狀態,作畫交際應付自如,終于圓滿完成任務歸來。
先生曾由當局安排與兩三同事于獅子林作繪事,這一時期亦多有畫作。先生博記,我嘗見以單線勾勒之蘇州城市風貌,全憑記憶,卻躍然紙上。閑聊中我更知先生能默畫拙政園全景,亭臺樓閣,回廊迂回,曲徑通幽,池水漣漪,莘莘樹木,皆有跡可循,不錯方位。即此可見先生積累生活至深,胸中自有丘壑。
而后,我曾日與先生共處一室,其時多有閑暇,聊天遂成常態。由此我又從另一側面得知,許非但精于繪亊,且涉及社會各階層日常生活,各類掌故軼事,俱有熟知。如:上至李鴻章之出使,下至上方山借陰債。以及,俞劍華賣畫、典當中老朝奉翻盤、抗戰時期的防空演習、民間俚俗、茶肆酒樓、巷里細事……娓娓道來,猶如民俗畫面。一改平時穩重寡言狀,而談鋒甚健。我每每聽之良久,從無倦意。以上瑣事,似與美術無關。但我以為成就一畫家,并非僅僅依靠單一的畫理的領悟,繪畫技能的研習與掌握。對紛繁演變的社會生活各個領域的了解,都是豐富畫家修養不可或缺的內容。如此,庶幾能對許先生獲得全面認識。
前些年蘇州美術館曾為稱作吳門畫派傳人的吳?木,舉辦了遺作展。時生前友好,昔日門下,俱紛紛前往緬懷。
而許十明生前生活儉樸,為人慎誠,有君子之風。對繪事孜孜以求,終身不懈,且傳業有人。在蘇州畫壇上留有深深的履痕,此是不爭之事實!
但隨著歲月流逝,滄桑變幻,許十明或恐在人們的視野中漸漸褪淡,實是一憾事!
近日知有司將為先生進行學術研討,又將舉辦展覽紀念先生一生成就,并欲集而付梓成冊,聞此令人鼓舞不已。更是于此之時受陳危冰先生之托,委我作文紀念,諒我個人所見有限,必致掛一漏萬。然我欣然同意撰寫這篇記述文章,愿先生事略,不致湮沒,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