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當途

王俞允

我從未能夠確切地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

我們又不是林黛玉，生來是為了還前世的眼淚。我們只有現(xiàn)今真實體驗的記憶，沒有那么清晰的使命意識，但在人生的路途中，使命會一步步地浮現(xiàn)出它清晰的輪廓。但我們卻有與生俱來的使命感，這或許是為了在走馬燈般看完一生時，不讓自己說出“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天賦和能力賜予我們最初的使命，我們總會發(fā)現(xiàn)自己最喜歡和最擅長做的事，無論何時結緣，幼年抑或花甲，只要能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這件事就非常幸運了。能不辜負上天恩賜，即使我們的使命在宏觀的宇宙中渺小如塵埃光電，于我們自己，都一生無憾，哪怕是要花上一生的氣力也值得。就像福克納，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他“郵票大小那樣的小鎮(zhèn)”，一生眷戀文字，就像眷戀愛情，他將寫作視為另一種種植，在方格子里種植文字，收獲思想。所以，他對人們說：我不是一個文人，我不過是一個農民。我將此種熱愛視為使命。

在清晨畫著帶有潮氣的海，調出的天空的顏色是我此時莊重地想要完成的使命；在黃昏彈著的沉靜的樂曲，我想完成的和弦的休止符是我此刻盡心地想要達成的使命一那么生命穿越春秋冬夏的斑斕色彩，我要怎么才能畫出？世界鋪滿無窮無盡的琴鍵音符，我要怎么才能彈成？一生的使命太長，在錯綜復雜的時空里不迷失自己就已不易，我要如何才能找到路途，我要如何才能回答生命的問話？

使命也是在成長的啊。

就好像有一顆青色的種子在春天里埋在土壤中，它想出芽長高，它能看見未來褐赭的枝干和點點的葉子。它發(fā)覺它生命的意義在于聽到風在森林里旋轉的聲音，在于看到鳥兒在云間蹦跳。它的使命是它足下厚重黑暗的土壤和生來的秘密賦予的，它熱愛生命多久，它的使命多長。生命的種子在成長之中驚嘆訝異，逐步看清生長的模樣。它的使命記載在年輪中，一年年地畫清輪廓，讓它看到完整的自己。

曾經在醫(yī)科大學名列前茅的孫文掛牌醫(yī)館，精通外科手術和治療。他的后半生似乎應該在行走江湖救死扶傷中度過。但在廣州他親眼目睹了國亂民傷的社會慘狀，和志同道合的友人商議攀談過使命國途，他意識到他所能醫(yī)治的只有病人的體膚，從醫(yī)救不了舊中國搖搖欲墜的腐朽。從今往后，世上少了一個醫(yī)術高超的孫逸仙，多了一個救國醫(yī)民的中山先生。 盡管如此，對于一生的敬畏還是讓我覺得，這對于我而言還是太鄭重、太高遠了。我沒法把自己的小小天賦和一點點努力當作使命的來源，也沒法定義自己的一生是為哪個理想而筑基，所以我沒能有勇氣和能力說服自己我生來為此。我從未能夠確切地說我的使命是什么，是因為我清楚地明白，我的使命一直在路上。當我為一道數(shù)學題奮斗至夜深燈闌，當我為一次考試挑燈夜戰(zhàn)，當我為一段文字付盡心血。植物從舊體中突破，發(fā)掘嶄新的意義，每時每刻都在更新的我，真誠地直視著它。它是我不及的夢，但每一處的旅途我都會盡力完成。

我只能帶著誠摯的祝愿，用心臟里最滾燙的淚水把使命寫在心里，帶著它跋山涉水風雨兼程，在路途中一點點明晰堅定。一步一階都是我的朝圣，一筆一畫都是我的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