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人失掉了自己的嘉年華

文_張喁

如果事先地告訴我《嘉年華》題材涉及性侵幼女，我不會對這部電影感興趣。首先這個題材太過殘酷，在中國文化中我們都集體下意識地選擇了回避；其次，網絡上這樣的事件屢有發生，國內的、國外的，人們對之群情激憤，然后迅速被別的社會熱點刷新——悲劇已然發生，曝光不能治標，更不能治本，所以為什么要靠一部電影再來揭開傷疤；第三，電影是藝術也是消費，我不愿意在電影中消費活生生的現實。

影片片名《嘉年華》，對比其內容，凸顯出一種盛世和悲涼的極大落差。嘉年華，是英文Carnival的音譯＋意譯詞匯，本義是狂歡的節日，年華的盛典，也就是西方文明中的狂歡節。

西方的人們狂歡源于他們的宗教傳統，狂歡是與神靈對話的必要途徑，在做好充分準備的盛典上，或囈語，或癲狂，或蹈火，或歌唱，為的是使人從俗世的肉身，從日常的經驗中擺脫出來，傾聽神靈的旨意。然而三百年來肇始于平民社會及其資本的現代性已然在全球濫觴，如今的嘉年華，在其中煽風點火的不再是上古的祭師，而是熱切鼓動消費的大資本，造成的效果是人們不加節制的狂歡，舉頭三尺不再有神明的肆無忌憚。

所以嘉年華隨著現代化、全球化來到中國，它的第一面貌就是影片中出現的第一幕：西方世界的性感符號、好萊塢的尤物瑪麗蓮·夢露經典捂住飛揚裙袂的形象，被固定為一尊巨大的雕像，來到中國南方游人絡繹的海灘上。然而這并沒有營造起一絲狂歡的氛圍，在中國導演文晏和比利時掌鏡德爾沃營造的冷峻而平常的畫面中，出現的不是被性侵的幼女，而是一張成熟落寞又略顯稚氣的臉，一個海邊旅館的服務員，看不出她的年齡，十八歲還是二十五歲都有可能。是她串起了全片的主線，使平行發生的性侵事件顯得不那么壓迫。

影片一開始就可以對導演放心，這不是一部消費熱點悲劇事件、賺取觀眾眼淚的影片。在故事的發生地，中國南方海邊的一處旅游景點，那些迅速開發的景區、海邊的建筑，甚至三三兩兩拍攝婚紗照的作為背景的人們，一切對中國人來說都是十分熟悉的。海邊庭院改造裝潢后的度假旅館，似乎就在麗江、廈門或其他某個旅游城市。影片主線之一的女服務員小米從一開始的出現似曾相識：她小小年紀卻故作成熟，來路不明而且沒有身份證，常年混跡于旅館客棧包吃包住為生，甚至她的工資都是如此可信——600元一個月，比每晚700元的海景房還要少100元。

可怕的性侵事件就發生在小米打工的這家旅館，醉酒的會長帶著兩名異次元裝扮的小女孩前來開房——然而并沒有什么可怕的性侵畫面。兩個小女孩，小文和新新，在她們打電話叫前臺小米送來啤酒時，房門打開，房間里是屬于這兩個異次元少女的嘉年華，沒想到全片唯一的狂歡氣息在這案發前的現場。會長，新新父親的領導，新新的干爹，此時在隔壁房間或許已經慈愛地酣然入睡了。生活就是如此正常，哪怕未成年少女好不容易不在家過夜，跑出來瘋了似的撒歡還“不合法”飲酒，這就是生活，不是嗎？

生活的壓迫和崩盤，只有在學校發現、公權力介入之后才開始殘忍起來。在學校，別的熊孩子和盡忠職守的老師，他們都無法窺見兩個小女孩的內心世界，畢竟，那是她們倆小心守護的。而事發后家長的氣急敗壞，和警察、醫生的“鐵面無私”，才真的把兩個小女孩嚇壞了。

這里開始就要顯示導演的功底，她必須呈現事件的普遍性和復雜性——離異的家庭、自私的母親、缺位的父親、冷酷的公權力……家是什么，社會是什么，這些互相關聯的樣本為觀眾呈現出仍然復雜的全面性——旅館的小米和每晚出去混的莉莉姐，她們都如浮萍一樣飄搖在這個過早來臨的現實社會上，她們沒有根，莉莉姐出去也是跟一幫無有歸宿的海灘小混混們混。小米在私藏了性侵的犯罪證據之后，當做自己的謀生資源，想要隱匿下來，勒索會長，得到一筆錢，不是工資那樣多的600塊，而是“天文數字”——1萬，這是海灘上的健哥代辦身份證的報價。

至于未成年的主角——小文和新新，她們尚生活在家長、學校、法律和醫院的保護秩序中，雖然這個秩序中無人對她們動以真情，除了決心找出真相的女律師，和生活失敗內心懦弱的小文的離異父親。但是，新新的父親，會長的下屬，選擇的是息事寧人，會長權力通天，可以主導司法鑒定。事件雖然出現在電影中，需要一個能夠過審的正面交代，觀眾也隱隱感到，一切真的會像什么都沒有發生，直到，小文和新新成為新一代的小米和莉莉，一旦脫離未成年的受保護道義秩序，她們只待“出去混”的那一天，義無反顧地投身于這時代的嘉年華，去迎接嘉年華下的落寞乃至迅速凋零。

然而電影畢竟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導演也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女性經驗，來為這時代喧囂嘉年華下沉默的女性發聲。就像是海灘上沉默的夢露雕像，她的高跟鞋上被貼滿了小廣告，最后被拆除運走，影片所揭示的是整個物質社會對女性的物化——小小美人早已喪失自己的天真，以工業化的異次元的金色假發為美。

《詩經》的序中，曾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或許才是東方后裔值得擁抱的嘉年華。E

《米花之味》 (2017)

導演： 鵬飛 類型： 劇情 制片國家/地區： 中國大陸 片長： 102分鐘

鵬飛以米花之味輕盈道來母女心靈的親疏遠近。城市打工的媽媽返回云南傣族鄉間，女兒跟很多留守兒童的問題并無二致：愛撒謊，玩手機，與同學爭執，跟老師唱反調，還偷寺廟的錢。女兒好友之死打破隔閡，母女走進深幽鐘乳洞，佛像前起舞，哀悼亡靈，也連系彼此靈魂。城鄉差異、傳統與現代的對碰、發展與保育的沖突，在詩意影像與禪意感悟中化解； 就燒一鍋油，炸一盤米花，把生活的甜酸苦辣，調制成團圓的祝福。

《佛羅里達樂園》 (2017)

導演： 恩·貝克 類型： 劇情 / 兒童 制片國家/地區： 美國 片長： 111分鐘

這是一部所謂關注美國底層人民生活的影片。美國底層人民生活的雜亂與孩童里無塵世界的沖突，單親母親帶著女兒在汽車旅館里茍延殘喘交不起房租，孩子天天無憂無慮，世界如此美麗，母親也出口成臟，母女得過且過，有錢就在超市大買特買享受dollaramma劣質頭飾的快感，沒錢就媽媽去騙錢，吃霸王餐，去跟老板大吵拖房租，還甚至去應招。汽車旅館對迪士尼的眺望如同窮人對富人生活的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