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經典的目光

○江志強

書屋有限，書架有限。書無限，情無限。

相信每一個愛書人家里都有一個或大或小、或豪華或質樸的書架。書架承載著我們的情與夢，為我們構筑了一片獨屬于自己的精神領地。讀書人把自己的心高高地擱在了書架上，將自己的身形隱入書頁間，驀地高貴了。

讀書日久，我便在不經意間涌動一份感觸：書架并非一個平靜的場所，更像一個戰場，彌漫著滾滾硝煙，激蕩著鐵馬金戈。站在書架上的一本本或厚或薄、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粗陋的書，宛若一個個執槍荷戟的將軍，時刻都在與光陰對視。

最近幾年，在我那并不闊綽的書架上，各類書籍猶如走馬燈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比如一些暢銷書作家的作品，價格昂貴，印刷精美，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只是，我讀過之后就將它們擺到了書架上，很少再去翻閱。日子久了，一波接一波的新書紛至沓來，而我只有一個書架，沒有更多的空間來擺放那些曾經讀過的“暢銷書”，怎么辦呢？我會將這些書請下書架，存入灰暗的地下室去。當地下室的空間日漸狹小之時，我只能將它們賣給了收破爛的大爺。

然而，還有一些書，盡管印刷質量不夠高，價格也很低，我卻舍不得丟棄，始終讓它們在書架最顯要的位置高高地站著。它們是“四大名著”，還有《詩經》《史記》《唐詩三百首》《魯迅全集》《戰爭與和平》《巴黎圣母院》《浮士德》《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粗略算來，這類書達到200余冊，占據了書架的三分之一。

讓我驚奇的是，無數朋友的書架上同樣站著這些經典名著。盡管，這些書已經讀了無數遍，可我們還是不愿丟棄，或者說堅決不肯丟棄。無論走到哪里，也要把它們帶在身邊。就像對自己的親密愛人那樣，誓死相隨，不離不棄。

光陰，真是一把精確的篩子啊，篩掉了思想內容貧瘠、寫作水準低下的書，留下來的則是精品，是為不朽。曹丕一生，做了很多事，說了很多話，但我還是覺得他那句“文章，乃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最有水平。我覺得這是一句“不朽”的話。書架上的一部部不朽之作，是古今立言者所追求的共同境界。只是，無數的立言者和他們的作品猶如過江之鯽，恒河沙數，真正流傳于世、被我這種最普通的讀書者所收藏所珍愛的作品，又有幾何？

我時常站在書架前，端詳著司馬遷、李白、曹雪芹、雨果、托爾斯泰這些人類歷史上偉大的人物創作的不朽的作品。這些作品在一代又一代學者、專家以及像我這等普通讀書人的案頭、枕邊、書架上存留了歲歲年年，從未被輕易丟棄過，即使是在一次次社會浩劫中，依然閃耀著奪目的光芒，即便被暫時請下了書架，待到若干年后，它們又會重新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是作品的魅力，也是作家的魅力。有大魅力的作家，才會有大魅力的思想，才會創作出大魅力的作品百世留芳，才會長久地矗立在尋常人家的書架上，救贖著一代又一代蕓蕓眾生的魂靈。即使再大的浩劫，亦掩不住它們的無盡輝光。他們無語，他們的作品亦無語，卻能在無形之中“諭示”書架的主人將那些寡淡無味之作趕下書架，使平凡人的平凡的書架不斷地換血，永葆青春。

如此說來，書架也是有生命的，與主人的生命緊緊相連，隨著主人志趣與思想的變化而不斷變換著容顏。

不久前，我將六本“當代著名文學作品”請下了書架，它們已在我的書架上站立了十年之久，備受專家好評，以至于獲獎無數，一版再版。讓它們下架的原因是，這堆作品屬于抄襲之作，書籍的作者借此名利雙收。作為一名讀書人，我有權力凈化自己的領地。

當我做完這件事，驀地看到書架最重要的位置有一雙雙贊賞的目光向我投來，那是屈原的目光，司馬遷的目光，曹雪芹的目光，路遙的目光，陳忠實的目光……那是經典的目光。

那一刻，我又一次聽到了金戈鐵馬的聲音，聞到了濃濃的硝煙味道。那聲音，那味道，聽不見，聞不著，來自我面前這個厚樸的書架，來自我的心間，來自那淘洗泥沙的浩浩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