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共關于新四軍軍長人選有過爭論嗎？

□ 徐君華

在不少文章和書刊上流行這樣的說法：1937年在國共兩黨關于南方紅軍游擊隊改編談判中，國民黨方面提出由陳誠或張發奎任新四軍軍長，共產黨方面不同意；共產黨方面提出由彭德懷或葉劍英任新四軍軍長，國民黨方面不同意。后來才找了既不是國民黨員也不是共產黨員的葉挺來當新四軍軍長。

1990年9月由南京出版社出版的《新四軍演義》一書中，就有這樣的敘述。因是“演義”，可不作準。

2007年11月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新四軍統戰紀實》一書，對此作了具體描述：1937年8月25日，國共代表在廬山談判，經過三天艱苦談判，國民黨勉強同意將南方各省紅軍游擊隊統一整編為一個軍。何應欽提出：“陳誠、張發奎將軍均是軍長合適的人選。”周恩來則針鋒相對地提出：“由彭德懷或葉劍英將軍擔任軍長一職較為合適。”張沖見氣氛不對，便提出了一個折中意見：找一個無黨派人士來擔任軍長一職。蔣介石同意，周恩來表示可以考慮。廬山談判結束后，周恩來下山來到南京中共代表團駐地。不久，周恩來又專程赴上海向潘漢年、劉曉等人傳達了國共會談的有關情況。當他談到國共雙方就改編后南方紅軍游擊隊的軍長人選問題爭執不下時，潘漢年插話說：“葉挺現在上海，與我們保持著密切交往。”周恩來當即想到，葉挺現在既不是國民黨，也脫離了共產黨，無黨無派，正是合適的軍長人選。次日，由潘漢年安排，周恩來與葉挺在新雅飯店見面。周恩來簡要地向葉挺介紹了正在同蔣介石談判改編南方紅軍游擊隊的問題，誠懇地對葉挺說：“已決定將南方紅軍游擊隊改編成一個軍。希夷，南方游擊隊的許多領導骨干，都是當年北伐時鐵軍的成員，我希望你能繼續領導他們。”葉挺激動地表示：“恩來，你認為我合適，我就來挑這個擔子。”事后，葉挺對陳誠說：“我聽說國共兩黨已決定將南方8省紅軍游擊隊改編為一支抗日部隊，那里有不少我過去的老部下，我倒是很想參與其事，率領他們去抗日。”陳誠向蔣介石報告了葉挺回國以及當前的想法。“葉挺的突然出現，蔣介石顯得很驚訝。但葉挺的自薦和陳誠的說項確實令蔣介石眼前一亮，他也認為葉挺是新任軍長的最合適人選。”因是“紀實”，不能當正史看。

1940年3月18日，葉挺軍長在新四軍參謀工作會議上作報告

2005年8月濟南出版社出版的《新四軍往事》中說：“蔣介石最初打算安插自己信得過的人擔任新四軍的軍長，從而達到吞并這支游擊隊的目的。他首先想讓陳誠出任新四軍軍長，但陳誠心想，要指揮這支與國民黨血戰10年的部隊決非易事。再說，請他當這個軍長，從職務上說好像低了一級，不太合適，于是他就婉言加以謝絕。蔣介石又想讓張發奎出任該職。這個與紅軍交往多年、社會閱歷極其豐富的人深悉這個軍長職位可是個舉著石臼演戲，吃力不討好的角色，于是也表示難以從命。再則，當這一提議轉告中共時，又受到中共的堅決抵制。”“蔣介石選定的陳誠、張發奎既然不想當，那也不能讓共產黨自己人當。想來想去，還是葉挺比較合適，中共也能接受……”

2012年出版的《云嶺烽火》第2期刊登了《高層微妙關系使新四軍在皖南事變中失利》一文，其中寫道：“國民黨為了把這支部隊(指新四軍)控制在自己手里，提出要派陳誠或張發奎任軍長。中國共產黨為了堅持對這支部隊的絕對領導，拒絕了這一要求，提出由彭德懷或葉劍英擔任軍長。而陳誠、張發奎都不愿到新四軍任職，于是陳誠和國民黨元老李濟深向蔣介石推薦葉挺擔任軍長。葉挺這時已不是中共黨員，這樣國共雙方都能接受。因而國民黨搶先任命葉挺為軍長……”

以上描述，看似合情合理，我卻十分懷疑。為什么？

第一，在國共商談南方紅軍游擊隊改編問題時，國民黨是不承認南方有紅軍游擊隊的，正在竭力“剿滅”殘存的“共匪”，只是在淞滬抗戰爆發后，大敵壓境，對紅軍游擊隊的“清剿”已力不從心，才改“剿”為“撫”，他們的政策是“招降”“收編”，根本沒有打算將南方紅軍游擊隊編成一個軍。共產黨中央除與南方個別紅軍游擊隊的領導人有所接觸外，對整個南方紅軍游擊隊的全面情況并不了解，只是從國民黨媒體“剿匪”報道中，得知南方還有紅軍游擊隊在活動，至于還有多少部隊、多少人并不清楚。1937年7月18日，周恩來通過宋美齡交給蔣介石關于國共談判12條意見中，就提出國共雙方派人分赴鄂豫皖、閩浙贛、閩粵贛、湘鄂贛等地聯絡傳達國共合作方針，對南方紅軍游擊隊實行改編的意見。國民黨方面不置可否。直到8月中旬國共談判中又提出派人到南方游擊區進行聯絡，國民黨方面才同意。8月17日周恩來電告中共中央：“現已與軍何(應欽)商定，允許我方派人到各邊區傳達黨中央意旨，并協助各邊區傳達改編。”聯絡的任務是傳達中共中央關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其中強調“國民黨不得插進一個人來”，并沒有像“紀實”寫的“經過三天艱苦談判，國民黨勉強同意將南方各省紅軍游擊隊統一整編為一個軍”。沒有提出編一個軍，哪有誰當軍長的爭論？

第二，國共雙方就紅軍改編進行談判時，中共中央最初的方案是：“陜甘外各省的紅軍游擊隊，一律改為民團或保衛團，千人以上者亦然，絕不宜調來陜甘集中。”1937年8月1日中共中央發出的《關于南方各游擊區域工作的指示》中，也只是提出“較大的紅色部隊，可與國民黨的附近駐軍或地方政權進行談判，改變番號與編制以取得合法地位”。1937年10月1日，秦邦憲在致項英、陳毅的信中還說：“隊伍可以變番號為保安獨立大隊，或其他各名義，只受當地最高機關之節制，這為保持軍隊之獨立性及我們的絕對領導。”同一天，中共中央得知項英要求紅軍游擊隊全部集中的消息后，即致電張云逸等指出，為保存南方革命運動的戰略支點，各游擊區的紅軍游擊隊應就地改編為抗日武裝，并沒有將各地紅軍游擊隊集中編為一個軍的打算，當然也就不存在誰當軍長的問題。周恩來在上海會見葉挺時，也只是要葉挺參與領導南方紅軍游擊隊的改編為抗日武裝，并沒有要將南方紅軍游擊隊改編為一個軍，更沒有提出要葉挺擔任軍長的問題。國民黨方面在1937年9月28日任命葉挺為新編第四軍軍長之前，也從未提出要將南方紅軍游擊隊改編為一個軍，也就不存在派陳誠或張發奎任軍長的問題。

第三、如中共代表在談判中提出由彭德懷、葉劍英任新四軍軍長，這樣的大事不可能事先不與黨中央商量，事后不向毛澤東報告。周恩來是談判的當事人，前后與國民黨方面進行了五次談判，凡涉及重大爭論問題，均及時向中共中央匯報或請示，而在周恩來與中共中央來往的電報中，從沒有提到在談判中有關新四軍軍長人選問題的爭論，周恩來事后的談話或文章，也從未涉及這一爭論問題。可見中共提出要彭德懷或葉劍英任新四軍軍長之事，純屬子虛烏有之事。

從現有史料來看，將南方紅軍游擊隊統一改編為一個軍，最早是葉挺提出來的。自周恩來要葉挺就南方紅軍游擊隊改編問題通過陳誠等向蔣介石活動后，以葉挺北伐名將的聲望和資歷，當然不可能只指揮一支小部隊。是他向陳誠建議將南方紅軍游擊隊改編為一個軍，并為繼承和發揚北伐戰爭時期的老四軍的戰斗傳統，將這個軍的番號稱為新四軍。

當陳誠向蔣介石推薦葉挺任新四軍軍長時，“紀實”一書寫道“葉挺的突然出現，蔣介石顯得很驚訝”，這是作者的臆想。葉挺1937年春節后已移居上海，當年4月早已被蔣介石任命為軍委高參，而不是“突然出現”的。蔣介石只知道陳誠向他推薦葉挺，但未必知道是周恩來要葉挺出山的事。當時正是用人之時，蔣介石遂于9月28日，簽署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銓敘廳任命葉挺為新編第四軍軍長。葉挺既然早已是軍委會高參，任命其為軍長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1937年10月5日，潘漢年向毛澤東、張聞天報告，“南京軍委已委葉挺為新編第四軍軍長”。但中共中央并未立即承認。10月8日，在南京的博古、葉劍英、董必武在給中共中央的電報中提出：“我們認為，南方各地游擊隊似以集合成一個軍，歸八路軍指揮為好。”這是中共方面首次提出將南方紅軍游擊隊編為一個軍。10月19日，洛甫、毛澤東致電博古、葉劍英：在新四軍隸入八路軍建制，葉挺完全受黨指揮，而不受國民黨干涉，則“集中各游擊隊之一部成為一軍是可以的”。這是中共中央首次有條件地認可將南方紅軍游擊隊部分組成一個軍。也是到這個時候中共中央才考慮新四軍正副軍長的人選問題。直到10月30日，張聞天、毛澤東在致博古、葉劍英的電報中，才確定“以葉挺為軍長(待考慮)，項英為副軍長”，還提出“葉挺是否能為軍長，待你們提出保證之后，再行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