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建淼國家行政學院法學部主任、教授
人們對于紅燈、綠燈、黃燈這三個交通信號燈及其功能,可以說都很熟悉。這三個燈的功能最終體現在兩項法律規則上:
一是“紅燈停,綠燈行”。這個規則在全世界各國和地區都通用。之所以呈現出如此高的“一致性”,是因為這一規則是建立在科學基礎上的。紅光的波長比綠光的波長要長得多,人們在很遠的距離就能發現紅燈的提醒,所以紅燈的提醒要比綠燈的提醒有效,安全性更高。
二是“黃燈亮了等一等”。關于黃燈有這么一個故事,世界上最早只有紅燈和綠燈兩種交通燈,后來一個華人向美國當地政府建議增設一個黃燈作為過渡燈,理由是當突然出現紅燈,行駛中的車輛可能無法緊急剎車,導致前后車輛追尾。當地政府采納了這一建議,后來這種做法就從美國走向了全世界。雖然無法考證這個故事的真偽,但黃燈的增加反映了人類對交通安全認識的精細化。
對于這一個在世界上通行了很久的交通規則,我國卻曾兩次試圖改變它,也都因違背自然規律以失敗告終。
第一次發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當時,由于受到極“左”思想的影響,認為“紅色”代表革命,革命怎能“停”下來?因此將“紅燈停,綠燈行”,改為“紅燈行,綠燈停”。不過,改后交通事故頻發。
第二次發生于2013年。這次是改變黃燈規則。2012年,公安部《機動車駕駛證申領和使用規定》(公安部令第123號)提高了對駕駛機動車違反道路交通信號燈通行行為的處罰力度。與此配套的《公安部令第123、124號一百問》將搶黃燈行為列入“違反道路交通信號燈通行”行為,給予與搶紅燈一樣的處罰。這一新規則從2013年1月1日起施行后,國內追尾事故頻發,引起一片嘩然,爭議四起。在一片反對聲中,有關部門已宣布暫停“黃燈處罰”規則的執行。
這兩件事,決策者都是好心辦“壞事”。第一件事違反了駕車者對紅燈會比對綠燈更驚覺的自然規律,加上與國際規則相悖,并一改過去的習慣,導致大量事故。第二件事是基于現實中有些事故是由于搶“黃燈”造成的,對闖黃燈者給予與闖紅燈一樣的處罰,是為了減少交通事故的發生。但是,決策者忽視了我國在原來的交通規則下運行了幾十年的習慣和現狀。規定對闖黃燈也要處罰,其實是取消了黃燈,延長了紅燈。暫不討論它的合法性(有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之嫌),就科學性而言也違背了客觀規律,讓人類從“紅燈、綠燈、黃燈”時代重新退回到先前的“紅燈、綠燈”時代。
馬克思認為,法律只不過是服從人類理性的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自然法學派代表人物格勞秀斯說:“自然法是如此不可改變,甚至連上帝自己也不能對它加以任何改變。”格勞秀斯這里說的自然法,其實就是指客觀規律。不可違反自然法,其實就是不可違背客觀規律。這就是說,立法必須符合客觀規律,也就是要求“科學立法”。“科學立法”是黨的十八大報告明確提出的要求,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提高立法質量”的要求。所謂“科學立法”,就是要求我們所立法律內容必須符合客觀規律和實際情況,在現實生活中要行得通。立法違背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就難免會受到自然和社會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