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敏
(南京工業大學建筑學院 江蘇南京 211800)
鄉土建筑是鄉村聚落的重要組成部分,研究其保護理論、營造策略、修建方法,探尋多元化的鄉土建筑保護模式,將有助于更好地激發鄉村內生動力,提升鄉村人居環境質量和鄉村的全面振興。
伴隨著鄉村現代化的進程,鄉村傳統的社會結構解體,自組織演化方式的終結帶來外部組織的干預[1]。鄉建熱潮中,外部組織的干預逐漸演化為多群體多方式的介入,并讓鄉村重新煥發生機。建筑師主導的鄉村建設,從空間營造著手介入鄉村。藝術家通過社會科學與藝術組成的跨學科融入式鄉村實踐,使藝術創作與村民生產處于共生的關系[2]。鄉村旅游的介入,改變了鄉村產業的運營方式。社會團體、返鄉青年等人群介入,影響了鄉村空間權力的話語權分配。鄉村振興的規劃和實踐過程涵蓋了不同的參與形式,但各種形式和不同語境的介入方法,也產生了一系列問題。建筑師以城市建設的方法建造鄉村,建筑的設計與村民的審美和鄉村實際建造水平發生沖突;藝術形式的前衛多元無法和鄉村融合,藝術節、藝術村往往只是吸引城市人的活動,未能真正嵌入鄉村生活。除此之外,鄉土建筑作為鄉村社會生產與再生產的空間,其建造過程需要在既繼承傳統、又體現時代風尚的最完整的鄉村環境中完成。需要遵循鄉村社會發展的規則,符合鄉村建造體系,并且和村民以及相鄰體系的參與密切相關,需要一種更好的鄉土建筑保護工作模式,改變和完善當前鄉村介入方法和鄉土建筑營造公眾參與的不足之處。
建筑和城鄉規劃領域中的鄉建工作營(workcamp/workshop),是介入鄉村、參與鄉村保護的新路徑。是一種基于鄉土建筑或鄉村規劃項目的設計要求選擇工作營地(項目建設點周邊位置或滿足工作條件的場所)。鄉建工作營在前期調研和規劃的基礎上,招募一定數量對建筑與城鄉規劃相關課題有興趣的志愿者,在一段時間從事工程建筑的活動。基此,本文擬立足鄉村語境,探討工作營模式在鄉建過程中得到運用的可行性和對鄉土建筑保護的意義。
鄉建工作營是一種相對獨立、局部的鄉村建設活動,項目類型可跨建筑、景觀等多個區域,以觸媒營建的方式接入鄉村建設,激化活化鄉村[3]。主要是建筑學團體與當地政府合作組織,招募高校建筑、規劃、景觀、設計、土木等專業學生或對鄉建有興趣的行業人員、社會人士,以短期志愿服務的形式,參與鄉村規劃、遺產保護、建筑更新、景觀設計,與當地村民、工匠共同生活和工作。
國內的鄉建工作營,以高校組織為主,側重于項目實踐和鄉村規劃教育。由日本早稻田大學、湖南大學、昆明理工大學共同發起的云南劍川沙溪古鎮工作營[4],以“設計介入鄉村活態傳統的再生”為主題,針對鄉村活化課題進行短期研究和實踐教學。工作營開始階段,由知名建筑師帶來鄉村活化主題的學術沙龍,隨后在鄉村內部開展鄉土建筑的實踐活動,讓年輕建筑師們利用專業特征,思考如何保護發展傳統村落和重塑鄉土建筑風格,促成更為整體、適宜和可持續的鄉村活化發展。由東南大學、中國美術學院、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共同組成的國際聯合鄉村建造工作營[5],選擇在一個自然村及鄰村村口進行鄉村營建工作,通過鄉村公廁的建造,滿足鄉村現代化對于公共活動的需求,同時回應鄉村的自然環境和傳統營建方式;由樓納國際建筑師公社發起的“一村一大師”樓納鄉村振興工作營,作為樓納鄉村振興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大師建筑集群設計、高校及建筑師團隊對村落進行一對一設計等工作之后,采用工作營的形式針對樓納鄉村設計進行方案深化。每一期工作營選擇和鄉村營造相關的主題,集中工作形成成果,同時每天開設鄉建課堂,邀請在鄉村規劃和建設領域取得成果的建筑師們進行課程分享。以第一期“鄉村公共環境整治與研究”為例,參與的高校、設計院、建筑師工作室從整體規劃、村落內生和外部資源介入、鄉村集市、鄉村公共空間設計、鄉建文化、鄉村老屋更新、鄉村生態、鄉村元素提升、鄉村產業模式激活、鄉村民宿設計、鄉村兒童活動中心等鄉村課題進行研究和設計,在10天的工作時間內,提出了詳細的設計方案[6]。
國外的鄉建工作營開始較早,由城市過渡到鄉村,參與形式更為多樣。臺灣地區URS(都市再生前進基地 Urban Regeneration Station)開展了各類村落工作坊,以其中云林縣鄉村住宅工作營為例[7],以鄉村未來為主題,了解鄉村生計和生活狀況,為轉型中的鄉村解決生活和環境問題,結合鄉村土地的耕作時間和鄉村土地管理、生活、工作、人口發展的契機,將鄉村老屋再生和鄉街住宅設計作為工作營的重要議題。英國Grymsdyke Farm是一個面向對建筑材料和制作感興趣的建筑師、藝術家、設計師的研究場所、建造工作坊和生活-工作空間[8]。在英國萊西綠村,以駐地工作營和研討會的方式,探索設計、制作和放置過程之間的重要聯系。工作營搭建了公眾參與的途徑,為其交流想法,工作方法,興趣和專業知識提供了環境。工作營的核心是建筑技術的嘗試和駐地工作的嵌入,包含木工坊、鑄造工作室、陶土工作室、公共廚房果園、牧場和菜園的鄉村農場都是實踐場所,更是建筑從業人員和學生可以用空間和時間試驗當地建筑材料和設計的最佳鄉土環境。
鄉建工作營,作為一種“參與式”的鄉土建筑保護方式,打破了傳統鄉村規劃和建設的形式,加強了鄉土建筑營造和保護過程中的公眾參與度,完善了建筑師、藝術家、社會團體介入鄉村的方式,具有以下特征和借鑒意義:
(1)鄉村語境下的在地化實踐
工作營保留了一般鄉土建筑設計改造的工作過程,前提調研-基地選址-方案設計-建筑改造,又解決了與鄉村環境割裂的問題,如果僅由普通建筑項目團隊進行項目規劃,很難有集中的駐場時間和駐場基地。工作營在地化的模式,兼具建筑設計需要的場所和鄉村生活環境。在地化的實踐方式,可以讓建筑師更好地融入鄉村,學習鄉村有機更新方式和設計路徑。
(2)工作形式多樣
工作營工作形式,有高校合作組織的教學工坊、國內外基金會或NGO組織的志愿活動、獨立建筑團體的旅游型工作模式等,拓寬了傳統鄉村保護的形式。鄉土建筑保護和更新,通常側重于建筑格局形態和功能置換的改造,工作營首先選擇需要改造的鄉土建筑,并將建筑的空間和場所性放在設計環節的重要位置。保護模式,除了使用當地建筑材料、形式、色彩修復外,還通過教學研究、文化傳承、空間活化等新的工作方法,為鄉村聚落帶來新的活力。
(3)工作時間集中和彈性并行
工作營的工作時間,往往在假期或者較為固定的時間段。集中的工作時間,可以提高設計效率,也可以保證工程的施工質量。而彈性控制,是指工作營可以留有營造過程的彈性設計[3],如在建筑施工的不同階段,用不同的工作營保持階段性的工作疊加,完善建筑改造實踐工作。
(4)共同參與式設計解決鄉村問題
工作營帶著對鄉村保護的各類問題,深入鄉村工作,除了構建基地修復、民宿經營、鄉村創客一套鄉建模式外,將核心設計團隊、建筑規劃師等專業團隊、政府人員、運營機構管理者、高校師生、社會人士等各類團體和社會資源集中,與村民和工匠一起營造鄉土建筑。在設計的每一階段與村民積極溝通,提高村民對于鄉村規劃和鄉土建筑保護的理解和認知水平,有效改變當前鄉村規劃中村民自下而上的參與同自上而下的規劃機制存在沖突,村民的意見難以得到有效實施的問題。針對鄉村實際情況,在前期調研和各階段匯報中響應村民意見是工作營的重要策略。工作營的人群組成和活動過程也會給鄉村帶來積極的社會影響力。
(5)工作發展的可持續性
工作營組織往往是一個不斷傳承的工作方式,定期的活動為一個鄉村帶來可持續的發展狀態。鄉土建筑修復需要更新過程,同一性質的工作營,給鄉土建筑的持續修復提供了有效機制。
中國城鄉遺產保護志愿者工作營,由阮儀三城市遺產保護基金會和REMPART法國遺產保護志愿者聯盟共同合作組織,自2011年夏天開始,每年暑假在江蘇同里、貴州安順、山西平遙等地舉辦。工作營營員由國內外對遺產保護有興趣的志愿者組成,在古建保護地,跟隨工匠學習用傳統技藝修復古建筑[9]。2014年開始,工作營選擇貴州屯堡、安順、義龍等村落作為主要活動基地,對鄉村舊宅進行“修舊如故”的修復活化,并旨在修復鄉村老建筑的同時,喚醒當地村民的保護意識,參與鄉村傳統民居修復[10]。2016年8月1日,貴州義龍工作營成立,如圖1所示,工作營的主要活動是中法兩國志愿者一起參與修復貴州省義龍試驗區民族村的馮氏莊園。
馮氏莊園建于上世紀20至30年代之間,建有圍護墻體,通過八字山門進出。走進朝門便是大院,大院的左側是一排有著5個通間、15個頭的兩層樓大瓦房,建筑為磚(石)木混合結構用石、磚墻體的檐柱承重,木材主要用于屋架安制和門窗裝飾。馮氏莊園整體環境詳見圖1。

圖1 馮氏莊園整體環境
參與修復工作的中法志愿者多數具有建筑、規劃、景觀、歷史學的專業背景,如表2所示,修復工作主要分為兩個部分,如圖2所示。

圖2 工作營工作人員分配任務
首先,通過田野調查了解基地位置和周邊環境,并對馮氏莊園建筑場地進行清理恢復,包括理水-清理房屋排水溝,清理舊棚瓦片和木材,清理側室專業廢棄物,使得從山中引水和屋內排水都可以暢通。志愿者分小組設計方案,對整體建筑空間的重塑。馮氏莊園由主屋和南側小屋組成。主屋右側下廳受損程度嚴重,只剩下石墻體,需重新加頂。志愿者們對房屋室內布置重新進行設計,將馮氏莊園修復為村莊主要的公共空間-文化禮堂(儀式文化博物館)。接下來,學習木結構建筑。由于主屋是內部木結構,外圍磚石結構,所以對東側室屋頂的修復需要志愿者搬運當地木材,參與搭建對右側房頂的修繕,由建筑師和當地工人帶領志愿者進行現場施工,最終完成上梁儀式,如圖3~圖5所示。

圖3 工作營工作人員向匠人學習建造技術

圖4 工作營工作人員刮樹皮

圖5 工作營工作人員砌石墻
馮氏莊園的整個修復過程詳見表1。
馮氏莊園修復過程,除了具體的建筑修復,整個工作營也體現了鄉村社區營造的共同參與性。
義龍試驗區相關政府部門認為,馮氏莊園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并全力支持修復工作中的組織和后勤工作。
在專業配合上,建筑設計院的專業建筑師隊伍,在對整棟建筑進行了多次勘察、診斷、測繪,明確主體建筑整體框架結構、磚石牌坊等方面的修復內容,并詳細設計了修繕方案。
志愿者群體,在當地匠師的帶領下參與材料分揀、建筑理水、墻體修復、門窗修復、屋架修復、屋頂修復等工作[12]。
村民們自發參與進來,參與鄉村口述史的記錄,通過回憶鄉村故事更好讓建筑師和規劃師對設計方案進行修改完善。
表1工作營工作流程

當地木匠、石匠傳,授指導傳統技術,營地工具房作為傳習所。
藝術家和攝影師,以繪本、影像記錄等形式記錄修復過程。
工作營強調修舊如故,以一棟老民居的建筑更新,通過跨文化的共同參與和各專業的精細配合,以全新的方法保護鄉村公共空間和院落環境。
除此之外,政府和基金,采用“營長計劃”在城市中招募對鄉村有情懷的志愿者,吸引有專業背景、建筑基本功深厚,可以與匠人充分交流、受到西方建筑教育的建筑師(這種西方教育是指與傳統中式的營建手法不同的技術)和規劃師參與到下一階段的修復工作。工作營的修復成果、紀錄片、藝術家作品等于2017年4月在上海展出,讓更多城市居民了解鄉村建筑修復和村落保護的過程,并有機會親自參與,如表2所示。
表2工作營各專業配合

綜上,總結義龍馮氏莊園修復保護經驗,可以看到工作營參與鄉建工作的5個特性,而這些特性又成就了工作營參與鄉建工作的推廣可行性。
(1)典型性
貴州省入選中國傳統村落名錄的鄉村數量居全國第二,選擇貴州村寨進行保護和修復,對其他鄉土建筑有積極的借鑒和推動意義。
(2)參與性
義龍工作營在工作方法上,運用上下協同機制,注重全過程的多方參與。志愿者在12天的工作周期內,生活在鄉村田野的環境中,充分了解黔西南村落文化和村民生活環境。政府、基金會、媒體、專家、志愿者、個人、社會團體等多群體的合作,提高了鄉土建筑保護的參與性。
(3)方法性
工作營開營前,設計團隊已經在多次勘察測繪后明確了需要修復的主要內容,并在保留老建筑外部主體的前提下進行修復設計,修復施工包含了材料分揀建筑理水、墻體門窗修復、屋架屋頂修復、院落清理景觀整理、室內布局等修復內容[11]。并且,遵從遺產保護和鄉土建筑修復的方法,堅持“修舊如故”,通過適應性發展和改變老建筑空間的方法,使老建筑適應鄉村新生活的發展。
(4)本土性
工作營扎根于鄉土環境中,使用修復材料均來自于當地,如老房子拆除留下來的磚石、村里種植的林木,學習當地傳統營建手法,運用當地技藝進行建筑修繕,村民和匠人的意見得到充分尊重,如圖3所示。
(5)傳承性
工作營建筑修復工作過程中,記錄村民對當地故事的口述歷史,注重營造鄉村公共空間,并在公共空間內嵌入鄉村儀式、傳統工藝展示等功能空間,而且,工作營每年舉行,從一棟單體建筑到整個鄉村環境的保護。使鄉土建筑得到修復之外,更促進了鄉村記憶的傳承延續。
隨著古村落的逐漸凋零和傳統鄉土建筑不斷被破壞,已有鄉村工作營的實踐,證明了這種參與式在地化的鄉土建筑保護工作模式的可行性。讓對鄉村保護課題感興趣的群體,藉由工作營的組織參與鄉建活動,學習建筑修復和村落保護,為鄉村的教學實踐、公共景觀的營造、建筑師的介入提供了全新的路徑,也可以讓鄉土建筑得到更好的修復,鄉村文化得到更廣泛的傳承。
但由于鄉土建筑保護的地域性、本土性,原則上應以村民為主要參與群體,結合更多他組織和個人的參與來協同解決鄉土建筑保護,因此應加強行政立法工作,以法規條例的形式保障和推廣鄉土建筑保護工作中的工作營模式。
(1)保障鄉建工作營工作環境的穩定和工作方法的有效性。鄉建工作營組織方應結合工作地區環境訂制具體的管制規定、建筑協定,為設計團體和工程機構設立支援規定。
(2)保障參與鄉土建筑保護工作群體的利益和參與工作的積極性,規定參與鄉建工作營個人和群體的責任和義務,明確權責和參與工作的優先次序,為鄉建工作營模式的管理工作提供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