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趙國

青小衣

故人

幾個人圍桌喝酒，波光在臉上

蕩漾。他們都來自過去

只說往事

像竊賊，瓜分著彼此內心的快樂

他們偶爾沉默，說起一位離世的兄弟

只讓酒杯開口，顫抖著吞下悲痛

外面，原野生銹

枯草抓緊大地。他們脫下外衣

暮色蓋住遠山。把杯子里的酒喝完

就各自啟程了

向東的要到海邊去，向西的要過陽關

其他三人要結伴到附近的寺廟

那里也有一位故人。他已經在塵世失蹤多年

九月九日，登高

隨便找座山吧，林密些

人少些。站在高處

聽風聲穿林，河水從古代流過來

湯湯去向來世

月也九，日也九

火神隱退，天地蒼涼

塵世里眾聲雜沓，高過古人

和佛祖

可又有誰敢貪九

秋風吹幾下都成了老人

在陜西西鄉縣，據說

女子此日以口采茱萸，可以治心疼

想必此地女子都一一試過了

我喜歡的事都在你身上

我喜歡的事都在你身上。昨天做過的

明天還要做。都在你身上

我從你身上找出來，一件件緩慢地

又突然加快了速度。我紅著嘴唇做

也紅著眼睛做，像灰燼和塵埃互相拯救

我喜歡的事都在你身上

峰巒又把影子投在自己懷里

黑夜如高墻，我喜歡的事都在你身上

白露

白露，快出來

有人喊你了！兒時的伙伴

那個叫鴻雁的家伙，已經回來了

好久不見桂花姑娘

她那么好看，就讓鴻雁把她娶了吧

到處是黃金的嫁妝

午后，院子里搖曳著微風

白露著素裙，在石榴樹下低頭洗藕

她暗戀鴻雁多年了

棗紅谷黃蒹葭蒼

桂花出嫁了，整條巷子都溢著香氣

鴻雁娶親回來，頭上結滿了霜

杏花村歸來

其實，我想一整夜

跟你碰杯。在沒有杏花的夜里

雨，是神仙沒喝完的酒

我們替神仙喝。這上天賜予的瓊漿

你喝一大杯，我喝一小杯

你喝多少大杯，我就喝多少小杯

我們把所有的雨都喝完

如果，天還不亮

我們就接著喝月光

你喝一大杯，我喝一小杯

你喝許多大杯，我喝許多小杯

我們把月亮也喝光

如果還沒有醉

我們就喝彼此的身體

你喝一大杯，我喝一小杯

直到你把我喝下去

又喝下剩余的那部分自己

沒有公平的雨

運氣好的雨

遇到了大海、湖泊、江河

成為浪花和波濤

或者吻住花朵，咬住草尖的光芒

還可以做睫毛上的貴客

手心里的信徒

命運不好的雨

都落在爛墻上，淤泥里，枯井中

落在剛刻出名字的墓碑上

淚水里

曬干的柴草堆，鳥兒顫抖著翅膀

命運不僅僅捉弄人

連雨都不放過

我一直在趙國

這些年

我一直在趙國

教書，煮飯，寫詩，做夢

守著兩個男人

偶爾，也去其他六國走走

看看我想見的人

我走到哪兒，都帶著一小部分趙國

我帶著它坐飛機，火車

讓它在地上跑，天上飛

最后，再帶著它回來

我知道，不能把它丟在外地

那樣，趙國就有殘損了

如今，我在楚地

想到趙國

我抱了一下自己

（選自《中國作家》2018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