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
憑了這驚世的美艷
憑了這銷魂的甜軟
讓傾國傾城的史上美女
一世的英名
朽爛在果肉里
虧了一個高力士
用紅土滋生的智慧
效忠一代明君
用饞涎欲滴的丹果
供奉絕代佳人
千里驛道上狼煙四起
一匹戰馬拼命
跑完這一站的路
接著又一匹離弦的箭
一路風塵遮天蔽日
華清池出浴的美人
啖一口粉脂一樣的膩香濃甜
一笑嫣然荔枝般甜軟的笑
軟懶了隆基的早朝
軟塌了大唐的城垣
力士回首
扯不斷鄉情綿長的香甜
高處不勝的寒冷
伴君扶主
險惡四伏
盛世繁華盛極危傾
1300年樹齡的荔枝
銅干虬枝 葉茂果繁
公元2017年6月9日
大雨磅礴洗不凈舊傷
流滲出來的新血
黑衣長者在雨中等待
竹梯豎立于樹冠
攀緣和采摘的動作
嫻熟而果敢
把一簇簇帶著水珠的荔枝
捧給來賓
轉身時一絲眼神
充溢著驚怵和無奈
思想比荔枝還鮮純的詩人們
嘗一口不知是不是
貴妃吃過的滋味
吃一顆不要癱軟了詩魂
開放包容的茂名人
能把荔枝
種成城市的名片
一坡又一坡一山又一山
綠是一件隨風起舞的風衣
紅是一串晶瑩剔透的珠鏈
千年古樹結新果
招商標碼待價沽
茂名的土是紅色的
盡管它被無邊的綠遮蔽
偶爾的裸露
立刻點亮眼睛
這么深重的紅
如此凝練的紅
奔放不羈的紅
超然物外的紅
萬里之廣 黃土飛揚
紅墻至高 恩澤十地
根在疆土 綿延八方
茂名盛強 紅土為證
(以上選自《安徽文學》2018年3期)
春天,路邊的一些樹
被砍了頭
那些日子
我不敢走近它們
總是繞著走
這些樹熬過了冬季
風中雪中都挺住了
堅定地站立著
那時候從它們眼前走過
總能汲取到戰勝寒冷的力量
可是春天來到了
它們卻遇到了更大的不幸
頭斷了
但它們還是那樣
堅定地站著
過了不久
它們又舉起綠色的手臂
又抬起了綠色的頭
為一場雨而來
和雨約好
相會的時間和地點
遠方那朵黑色的云
是雨的裙衫
她正旋著舞步
仙女般飄來
衣裙遮住一片陽光
而黑色的云
比太陽更耀眼
雨啊,擊打我的頭顱
你會聽到冰碎的聲響
沖刷我的胸膛
你會見到一條條干涸的河床
流經我的血管
你會嗅到燃燒的焦味
接受你的沐浴
是一次死亡過程
在我的額上身上心上
砸下斑斑駁駁的雨痕
迎著一滴滴砸落的情感
舒展開每一片葉子
任憑一聲聲地
擊打
漸次開放舒展
一朵完美的花
在水中醒來
睜開朦朧的睡眼
那飄散的縷縷清香
是高雅的心緒和情調
那柔情的條條花萼
是伸向內心的手臂
那濃郁激動的淚水
是流淌的九月河流
容不得慢慢品嘗
高潔之水席卷而來
洶涌澎湃
站在下游
被急流沖垮
無法不一飲而盡
讓純潔和清醇淌過
燃燒的咽喉
深谷一樣的胸懷
道路一樣漫長曲折的血管
山一樣堅硬和高聳的脊骨
從此內心深處
清高在徜徉
一只船棄置岸邊
太陽正揮動一把把尖刀
刺向它的每一絲木紋
刺向骨骼般堅硬的鋦釘
水被圍困在季節深處
無法將悠悠心事
傾訴給這只船
船走下岸的那一瞬
才真正充實起來
水張開雙臂擁抱船的那一瞬
才真正流動起來
水是一條坎坷不平的路
船是一只鞋子
在一層一層波浪上
踏響足音
船被水簇擁著
像靠在一位老人膝下
老人白色的胡須
長滿經驗
白色的經驗
是船救命的稻草
水和船不能分離
船與水無法背棄
每當春天將要臨近
正在用暴漲的精力
度過這個季節的涌動
那段根莖扎得很深的往事
就要長出新芽來
田野里到處可見
那種古老的耕作形式
犁鏵在地層深處
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耕牛的步履穩健而沉重
種籽一到這時
就異常興奮
雨季還沒有到來
還沒有雨中相會的機會
只是各自守在季節的邊緣
躍躍欲試想跨過界限
心中十分恐懼和向往
埋怨時光如流水疾過
又如石頭遲鈍呆板
就在猶豫不決的當口
春天已繞過我們的雙臂
一路歡笑逃遁了
我們只有呆呆地站在哀怨里
這以后,過了十幾年以后
果實仍為一個堅硬的殼
無論走到哪兒
都走不出你灼熱的目光
無論走到哪兒
都走不出你深邃的皺紋
你的性格、語音和血液
是一條源遠流長的河
洶涌奔騰
我們的血管和腔體
是支流和一片湖泊
在下游接應和容納你
呵,河流,父親!
駛進一碧萬頃的大淀
即可成為綠色統治下的
一株蘆葦舞動起來
青春朝氣活力生命
采一片青翠葦葉
疊卷成一支葦笛
傾訴舒暢愉悅不吐不快
吹響悠揚婉轉 無懼無俗
最重要是制作過程
心靜如水才能細致入微
先把葉片輕輕撫平
撫平一生的坎坷跌宕
最關鍵是設計簧舌
激情如潮才會洶涌奔騰
讓能夠震顫的顫抖起來
讓能呼喚的大叫起來
釋放心靈 回應情感
兒時玩耍的游戲技藝
融化在血液里骨髓里
相伴一生無法抗拒
興趣盎然童心新鮮
時間是一塊沉重的石頭
這塊致密的石頭
粗糙的石頭
一面光亮一面黑暗的石頭
站在石頭之外
就無法走進石頭的內部
無法穿越它的胸膛
走到石頭的背后
置于石頭之中
就無法走出石頭
無法背棄誓言
走到石頭的陰影里
石頭永遠不會沖動
它始終靜靜地
沒有回憶和期待
它的目光溫柔而深邃
認真地端詳石頭時
石頭同樣在端詳我們
我們內心的愁苦
很容易讓它猜透
最終發現
流動的是我們而不是石頭
流逝的也是我們而不是石頭
我們額頭上的河床
同石頭內部的紋理
存有內在的聯系
讓我們長成石頭旁邊的一棵小草
擦著石頭冷靜的皮膚
艱難地生長
小草靠在石頭上
我們靠在時間上
小草和我們
在石頭面前
一代又一代枯黃
一代又一代嫩綠
把歷史捏成手中的一本書
一本薄薄的書
側在床頭上
一頁頁地揭動
神態專注或漫不經心
左手夾一支將要燃盡的
紙煙,煙霧繚繞
煙將盡 一段歷史將盡
右手捏一截紅藍鉛筆
在歷史上圈圈點點
留下一個個紅圈或藍圈
于是歷史上的一些人物或事件
因為紅圈而光彩照人
因為藍圈而絢爛奪目
有時用詩人的目光去讀史
歷史是一條東去的河流
最喜歡最愜意的
是到激流中游泳
不借舟楫
入水的姿勢很灑脫
一接觸水
那河流就翻騰起來
一會兒仰臥在浪峰上
一會兒潛入浪谷
默念著一句古老的警語:水能載舟水能沉舟
讀著讀著也就進了史書
成了書中的一個人物
沒有想到后人也沒有想到
后人也像他讀史一樣
讀他的名字
你在蒙特利爾
皇家維多利亞醫院
無影燈下主持
胸外科手術
這時 聽到了來自東方的隆隆炮聲
聽到來自老人和孩子們內心的慘叫
你收起手術刀
毅然東行
“手術刀就是武器”
你要用手中這個武器
去抵御那場法西斯戰爭
中國延安
你脫去油黑锃亮的皮鞋
穿一雙露腳趾頭的草鞋
你在墻上畫了一只高高舉起的手
一只火炬一樣燃燒的手
你說這手的意義叫:抗日!
謝絕毛澤東給你的
每月一百大洋的津貼
“我不需要錢
因為衣食一切均已供給”
經常在一棟草屋的門邊
坐在小板凳上
認真地餐吃一碗小米粥和一小碟土豆
更多的時候
騎馬奔馳在戰場
用漢話大聲呼喊
快快快!傷員傷員!
在老鄉的炕頭
在村頭的小廟
在炮聲槍聲硝煙里
你鎮靜地為八路軍傷兵
取出一塊塊彈片
為他們包扎好傷口
為搶救一名重傷員
你的300cc鮮血
流進中國戰士的心臟
你說:我的血,O型O型,萬能!
孫家莊小廟,1939年
10月28日
你和往常一樣
鎮靜地給傷員實施手術
突然 你的左手中指
被手術刀劃破
不 那是被殘酷的戰爭刺破
丹毒無情地滲進你的血液
你知道你就要被戰爭的毒菌摧毀
可作為一名世界著名的
外科專家
你說我十分憂慮的是
前方流血的戰士
那是一個秋天的傍晚
夕陽照耀在草屋屋頂
你在屋門前
赤裸著脊梁坐在藤椅上
你的手反射出光芒
左手明顯突兀的血管
奔騰著力量
你把這近兩年
看作是生命中最愉快
最有意義的時日
你在彌留之際想的是
以后千萬不要再往保定天津一帶
購買奎寧和針劑了
因為那里的價錢比滬港的貴兩倍
1939年11月8日晨
你壯麗的生命
結束在太行山上
所有法西斯的刺刀
在你的手術刀面前
都黯然失去光亮
所有法西斯們的頭顱
在你高舉的左手面前
都要低沉彎曲下來
諾爾曼·白求恩
超越一切時間和空間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