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找尋一個麥子的夢

八蟹

春艷推薦：年少時敢愛敢恨敢做夢，以為自己能夠承擔結局時的悲或喜，以為自己已經不遺余力地去追逐了，然而時過境遷才發現，還是有太多遺憾，還是有太多話沒來得及說。那么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故事的結局會被改寫嗎？

[1]

麥子遇見云淡的那個晚自習，蚊子比前兩天還多。班級里的打火機找不到了，同班同學讓麥子去隔壁班問問。

麥子手里拿著蚊香，從后門出去，有點怯生生地倚在五班的前門，伸進去半個腦袋探望。

那時云淡就坐在桌子上，正準備點煙。不經意間他看到了門口的麥子，而麥子也恰好看見了他。

云淡身邊圍著幾個男生，都順著云淡直直的目光望去，發現了那個小小的麥子。

灼熱的目光燒到了麥子的臉上。麥子這才小心翼翼地站在了門口，晃了一下手里的蚊香，對著云淡說，我們班的打火機找不到了，我想來借個火。

云淡從口袋里拿出打火機，對麥子說，過來吧，這里有。

麥子小跑著過去，云淡沒有把打火機交給麥子，而是自己開了火，讓麥子點。

麥子手舉蚊香，而眼睛盯著，等待蚊香被點燃。她沒有發現，在她專注地看著蚊香時，云淡也在專注地看著她。

蚊香點燃的那瞬間，麥子笑了。她笑著對云淡說謝謝你。云淡說沒事。

猶豫了一下，麥子還是說出了口。麥子有點小聲地說，抽煙對身體不好。說完就跑了。

云淡聽到麥子的話愣了一下，他看著麥子離開的背影，垂下了眼睛，好像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把煙放回了煙盒里。

[2]

班主任生日。為了避免多輪奶油轟炸，他飛奔到六班并將前后門鎖住，愛鬧的男生從窗戶跳進去，在里面掀起奶油大戰。云淡架著手機站在六班教室后窗外和同學一起笑看熱鬧。閃光燈的白亮在喧囂里顯得惹眼，麥子站在后窗那兒，回過頭，詫異地看著云淡。

四目對視的一瞬間，云淡忽然晃了神。

鬼使神差地，云淡舉起手機，畫面定格在麥子的臉上。

不僅是麥子，云淡也被自己的舉動驚到了。

麥子很吃驚，可是，吃驚過后，她竟然對云淡笑了。

那是一個非常善意和溫暖的笑，云淡看著麥子的笑容，眉眼竟也溫柔了起來。

一個周五下午云淡班里沒上課，老師組織在班里看電影。大家把門關上，窗簾拉上，買了一堆零食，窩在班級里看電影。云淡出去上廁所，回來時直接翻窗戶進去，跳上窗臺時恰好余光瞥到了在走廊里的麥子。

麥子目睹了云淡的翻窗過程，心里想著，太酷了吧。她回過神時，居然看到云淡在朝她揮手。

是自己嗎，麥子看了看身邊，真的只有她。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班里的人都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電影，沒有人注意到云淡在窗邊和麥子交談。

麥子走到窗戶旁，云淡拿著一個檸檬味的棒棒糖對麥子說：請你吃。

麥子看了看糖，又看了看云淡，沒敢接。云淡看出了她的遲疑，對她說，沒有毒的。

麥子最后還是接了過去，禮貌地對云淡說謝謝。

云淡說，我叫云淡，云淡風輕的云淡。你叫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麥子那時沒有說自己的名字。云淡說，既然你不說，那我就叫你小不點了。然后他又說，小不點，快上課了，快回去吧。

麥子愣愣地點了點頭，就跑開了。

[3]

運動會的時候班級需要搬一些桌椅到大本營，麥子主動要求幫忙，卻在剛走出班級沒幾步，被云淡奪去了手里的椅子。

“我幫你啊。”云淡笑嘻嘻地說。麥子想拿回來，對他說我可以的。云淡將椅子舉過頭頂，說：“就讓我當一回紳士啊。”

麥子聽到這句話，放下了手。她對他說謝謝，而云淡搖著頭說舉手之勞。

在操場的一路，麥子一句話也沒說，云淡本想說些什么，卻不知道為什么也是什么都沒說。

到大本營時，云淡幫麥子放好椅子。云淡說那我先走啦。麥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云淡奇怪地看她。

她漲紅了臉。半晌吐出一句話：你上次不是問我叫什么嗎。我叫麥子。就是小麥的那個麥子。

然后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青蘋果味的棒棒糖，舉到云淡的面前。

“上次謝謝你請我吃糖，這個，給你的。”麥子仰著頭看云淡，眼里有光。

這個糖麥子已經隨身攜帶很久了，她想給云淡，卻一直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她不敢主動去找他。

云淡接過糖，然后，伸出手，摸了摸麥子的頭。

“謝謝你啊。小不點。”

[4]

麥子摔車的那個早上，路邊的早點香味飄滿了整條街。熱熱鬧鬧又慢慢悠悠的小街的節奏就被麥子和她的電動車打亂了。

車翻了，麥子被甩了出去。沒有人撞她的車，是麥子自己今天沒注意，平時她都會躲開那個坑。

手掌被地面的沙子蹭破一大片，泛著血跡，所幸頭用手護住，但右手好像骨頭錯位了，一動，就痛得要命。

一個開電動的同校女生經過，停下車，和幾個路人一起幫忙扶起麥子和她的車。麥子的手好像開不了車了。女生問麥子是去看醫生還是去學校，麥子懵懵的，說去學校。

女生很好心，幫麥子鎖好麥子的車，然后載著麥子去了學校。

麥子去了學校的醫務室，校醫幫她處理了手上的傷。回教室后，麥子覺得手和身體都不適，雖然沒有傷到腦袋，但是沒經歷過這樣的車禍的麥子在摔車之后整個人都精神恍惚，所以她最后還是選擇請假回家。

麥子在家躺了一上午，下午媽媽從鄉下回來，帶麥子去給她的手拍片子做檢查。

最后檢查結果并沒有骨頭錯位，麥子松了口氣。不過麥子的右手在那段時間幾乎不能用勁，看起來像是失去知覺的手。

麥子在家里躺著的時候，她不知道她的事已經被她們的語文老師傳到五班去了。而云淡聽到之后異常緊張，雖然老師只說了是“隔壁班的一個女生”。云淡在下課后立刻跑去了六班，她們班還在上課，他從窗戶望進去，沒有看到麥子。

下午第二節課快結束時麥子回來了，晚上還有晚自習。經過五班時恰好被不聽課的云淡望見。

放學之后班主任走過來問候了一下麥子，麥子笑著說沒事。她不知道那時云淡就在她們教室后門，想過來看看麥子怎么樣。

看見麥子，云淡松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

晚自習前，麥子站在西邊那一排空實驗室前的走廊上吹風。云淡打完球從西邊的樓梯上來，走在長廊上時他看見麥子，便走到麥子身邊，然后停了下來。

“你的手還好嗎？”

麥子用左手托起右手，說，不能彎曲，不能用力，寫字會有一點點痛，不過只有一點點痛。

云淡玩笑似的說，班主任說的時候，我還以為嚴重到要綁石膏。嚇死我了。沒事就好。

“謝謝你關心我。”麥子放下手，看著云淡說。

那時天已經很黑了，他們好像誰也看不清誰的臉，又好像都看見了彼此。

[5]

有段時間，六班的投影儀壞了，要多媒體教學時就得去隔壁五班，因此那段時間兩個班級經常交換上課。

五班的學生大多從前門出來，因為五班的前門挨著六班的后門。六班的學生大多從五班后門進去，為了避開人群。

麥子從后門進去時碰到了云淡。她低著頭沒看見他，而他玩鬧著擋住她的路，她抬頭，發現是他，便笑了。云淡很喜歡看麥子笑。麥子臉小小的，長得很稚嫩，抬起頭時更像個孩子。

云淡在離開六班前在麥子的桌子上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冬天到了，農民給麥子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因為他們擔心麥子受凍。

云淡一直都沒有麥子的聯系方式，他也不去找她要，而麥子也是一樣。云淡總是會在晚自習放學后很快地沖出教室，然后等麥子出來。他喜歡看見麥子微微吃驚的表情。

第一次，他說好巧，我們一起走吧。再后來他看見麥子，就只是微笑。

麥子從來不問他你是不是在等我，但每次她出去，都能看見云淡張望等待，而他看見她，就會露出笑容，并朝她走過去。

有一次，云淡背靠在墻上思考事情，忘記了時間。麥子走到他面前，輕輕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云淡。”

他抬起頭，看見麥子微微發亮的臉。

[6]

云淡撐著眼皮搭上了第一班6路公交車。

公車繞了半個小城，到了麥子家附近。麥子圍著厚厚的灰色圍巾，站在站牌旁。

麥子上車時，車上只有云淡一個乘客，而云淡，已經睡著了。

不知道為什么，麥子沒有叫醒他。她坐在靠近前門的位置，靜靜地注視著坐在最后一排的熟睡的云淡。

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靠在了云淡的肩膀上。她嚇了一跳。云淡笑著說你睡得有點久哦。麥子紅著臉說對不起。

這是一次沒有目的的出行。云淡和麥子換乘了小城里好幾路公車，最遠坐到了接近鄉下的地方。

和云淡在一起的時候，多數是云淡說，麥子聽。其實，云淡也希望麥子說，其實，麥子也希望她自己能說。但是，她好像是一株向內生長的植物。

分開的時候，云淡對她說，麥子，你今天很好看。

“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云淡。”麥子說。

麥子下了車，回頭看站在后門處目送她的云淡。

車門快關的時候，云淡說：麥子，對不起。

[7]

云淡和麥子認識五年了。

麥子對云淡一見鐘情，是在一個早晨。那時云淡穿著藍色襯衫站在六班門口的走廊，被坐在班里的麥子望見。就是那致命的一眼，改變了麥子的命運。

麥子曾說，如果不是那一眼，她不會喜歡上云淡，她也就不會變成另外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

云淡收到麥子的“告別信”，是大三，十二月初。他已經被麥子刪掉了。

所謂的“告別信”，就是一張便簽圖片。那張便簽圖里，寫了麥子刪掉他的原因。

“大一時，我一時沖動把你加回來。有幾次，我很開心和你聊天，但是在沒有和你聊天的一些時候，我更多的是反思我自己。為什么，高中都已經過去了，為什么，還要把你拉進我的未來里，為什么我要自我折磨。”

看到這段話的時候，云淡愣住了。

他想起高中時，女生是多么卑微地喜歡著他，那時他年少，雖然對麥子也有一點好感，卻覺得麥子還不夠好，因此沒有接受她。

時過境遷，再回頭看看高中那段時光，他才知道，他的年輕氣盛，年少無知，是怎樣深深地傷害了一個人。

如果他沒有遇見她，也許她能完整。

如果，能回去，如果，能回去，不要讓她遇見我了。

云淡沒想到，他真的穿越回去了。

可是他的記憶并沒有留住多少。他只知道，他只能回來一段時間，關于麥子的記憶，以及遇見麥子以后的高中記憶，全被刪除。

意味著，這一次，他是重新和麥子相遇。

他只知道，他不能在那個早晨出現，也只記住了現在的他最深刻的那句話：那個在晚自習來借火的女生，請對她好。

云淡還是選擇和麥子相遇了。他看見那個在門口張望的怯生生的女生。他聽見她說，來借火。

于是，故事完全被重寫了。

舊故事里，那個怯生生的麥子在那一眼瞥見云淡后，整個人都變了。她鼓起所有勇氣去成為一個現實中的傻“湘琴”。每個晚自習放學，她都會最早沖出教室，然后等著云淡出來，她沒有理由和他走在一起，所以她只是默默地走在他身后。舊故事里，云淡并不在抽煙，他在點蚊香，他只是很順手地幫來借火的女生點火，絲毫沒有注意到她。

失去記憶的云淡在這晚沒有點蚊香，而是摸出了偷偷去買的煙。

這一次，麥子望見手拿香煙的云淡，沒有喜歡上他。

她還是那個怯生生的女孩。

但是她卻對他說，抽煙對身體不好。她還是引起了云淡的注意。

[8]

冬天快到了，農民給麥子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因為他擔心麥子受凍。

云淡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心顫了一下。

他知道，他沒多少時間了。

他給麥子寫很多的便利貼，盡管他知道，他一回去，這段時間有關他的記憶和事物都會從麥子腦海里消失。

可是就算他知道這些，他還是沒有對麥子說，我喜歡你。

他只是回來贖罪，他對麥子只有愧疚。

所以最后，他只是對麥子說，對不起。

千言萬語，只有一句，對不起。

[9]

麥子醒來時眼睛很痛，她摸摸眼角，竟然有淚。

昨晚，她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無比漫長的夢，但是她都記不清了。

吃早飯時媽媽看了一眼窗外，說了一句，冬天快到了。

聽到這句話時，麥子愣了一下。

是誰對她說過嗎，還是她在哪里看過，她的腦海里響起一個陌生而好聽的聲音。

“冬天快到了，農民給麥子穿上厚厚的衣服，因為他怕麥子受凍。”公車上，云淡坐在睡著的麥子身邊，輕輕地說。

[10]

其實，一切都那么地不合理。

我們唯一知曉的是，無論故事如何改寫，結局都不會變。

這是云淡的夢嗎，不，不是的。

這是麥子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