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醫院陪護工

徐炯權

一天工作20小時以上

2018年4月26日清晨4時，長沙某醫院住院大樓骨傷科病房顯得很安靜。年屆五旬的陪護工吳美華睜開疲倦的雙眼，站起來伸了伸腰。是的，她太累了。此時，病人張奶奶睡得很安詳，微微地打著鼾。吳美華走到病床前，輕輕地給張奶奶理了理被子。張奶奶一個月前在家意外跌倒，導致右腿髖骨骨折不能動彈，被家人送到醫院治療。由于張奶奶的兒子、兒媳都要上班，沒時間在醫院陪護她，便請了陪護工吳美華照顧她。

“我們每天工作20個小時以上，幾乎沒有休息。除了吃飯、上廁所和偶爾出去散步，新鮮空氣都難得吸一口。”說起陪護工作的辛苦，吳美華顯得有些無奈。

2007年9月，在湖南安化種田的吳美華告別農村老家，來到省會長沙市與老公團聚。吳美華說，當初女兒考取了長沙的一所大學，家庭開支大了，為了幫老公分擔家庭經濟負擔，她考慮再三后，來到長沙和老公一起做陪護工。

吳美華陪護的第一個病人倪爺爺70多歲，患有糖尿病。剛接手兩個小時，老人就把屎尿拉在褲子里，弄得整個病房臭氣熏天。吳美華耐心地幫倪爺爺脫掉弄臟的褲子，擦洗完身子后再給他換上干凈的褲子。一切都做得那么細致，井井有條。為了防止病人發生意外，吳美華每晚睡在病床邊的一把折疊躺椅上，天一亮她就起來把躺椅收好。陪護倪爺爺一個多月后，吳美華憔悴了不少，也瘦了好幾斤。

由于陪護的病人大多是無法自己起來行走的，吳美華每天要幫助病人換衣服、擦洗身子、清洗衣服上面的污垢。晚上病人輸液時，吳美華也不能打瞌睡，萬一有什么突發狀況，要及時通知護士。只有等病人熟睡之后，她才能在折疊床上躺一下。深夜病人翻身會把她吵醒，有時候到天亮都睡不著。

陪護工作雖然辛苦，但吳美華知道，像她這樣沒有任何技術特長的農村婦女要在城市里找一份收入相對穩定的工作不容易。因此，她十分珍惜這份工作，一直盡心盡力、踏踏實實地干著，得到許多病人以及家屬的好評。

在各大醫院，像吳美華這樣年屆五旬的陪護工還不少?！白雠阕o又臟又累，城里人和年輕人一般都不愿意干?！眳敲廊A說，他們這家醫院的陪護工大多來自農村，少數是家庭負擔重的企業下崗職工，年齡最小的48歲，最大的66歲。

公司收編

吳美華說，多年來她一直在這家醫院做陪護，還通過考試拿到護工資格證書。由于有耐心肯吃苦，加上陪護經驗豐富，一些病人家屬爭著聘請她，有的還愿意多加工錢?？勺詮娜ツ赆t院將陪護業務承包給一家公司后，她的收入減少了，勞動強度反而更大了。

“過去我們是直接跟病人家屬談業務，陪護一天多少工錢，都是雙方協商?，F在病人家屬只能通過陪護公司請陪護工，價格也由公司統一規定?！眳敲廊A說，他們被陪護公司收編后，公司每天從他們的陪護收入中抽取 10%的管理費，另外還要收取200元中介費。更氣的是，公司經常要求他們加班加點，幾乎沒有休息過。

“要是不加入公司，就不能再在這里做了?！眳敲廊A說，他們這些陪護工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不能隨便丟掉這份工作，只好忍氣吞聲。

該醫院的另幾名陪護工因為拒絕加入公司而被“約談”過，公司的工作人員說，如果他們不愿意加入公司就請離開。

一名叫汪玉蓮的陪護工說，現在市里多家醫院的陪護業務基本上都被陪護公司壟斷了，那些沒有向公司繳納管理費和中介費的護工根本不可能來醫院做事。

陪護公司的工作人員介紹說，他們向陪護工收200元中介費的理由是給他們找了陪護業務?？墒聦嵣希芏嗯阕o工都是通過患者之間口口相傳找到下一份業務，并不需要陪護公司從中介紹。

在一家醫院住院大樓的多個角落，都能看見陪護公司的廣告牌，上面明確指出對陪護工進行過培訓、考核等，那么，陪護公司是否如他們宣傳的那樣正規呢？在該醫院內科病房做陪護的劉雨濟說，她在這里工作了4個月，從未接受過培訓，也沒有進行過考核。她現在持有的護工資格證還是以前在別的醫院做陪護工通過培訓、考核拿到的。

未簽合同

在長沙某醫院連續干了十多年的陪護工湯師傅，一直無怨無悔，他只想用賺來的錢養活一家老小，可最近他心里很不爽。醫院陪護工管理有限公司成立后，每天都要從他們這些陪護工的陪護收入中收取幾十元的管理費，卻又不給他們任何勞保福利。

“原以為我們這些單打獨斗、各自接單的陪護工進了公司就有了保障，沒想到照樣什么也沒有?！睖珟煾嫡f，陪護公司既不跟他們簽訂用工合同，也不給他們繳納五險一金。想到自己一天辛辛苦苦賺到的錢還要被抽水，而公司卻不提供任何養老保障，湯師傅心里就窩火。實際上，像湯師傅這樣五六十歲的陪護工的遭遇并不在少數。

“我做一天陪護200元，還要被公司抽去30元，吃住公司都不管，五險一金也沒有?！币幻?9歲的女陪護工坦言，陪護公司一直沒跟他們簽訂勞動合同，但收取管理費用好幾年了，他們找公司工作人員理論過，要求簽訂勞動合同或者停止收取管理費，但遭到了拒絕，還說如果他們不繳納管理費，就不能再在醫院做陪護了。

既然陪護公司沒跟陪護工簽訂勞動合同，為什么又要從陪護工的陪護收入中抽取30元管理費呢？一家陪護公司負責人解釋說：“我們實際上是根據政策需要成立的一家中介公司，這些陪護人員并不算公司的員工。我們只負責將醫院的陪護工納入統一管理調度，安排人員培訓達到技能要求，然后再推薦給患者，這也是對患者負責。”

事實上，原湖南省衛生廳（現湖南省衛計委）發布的《關于切實加強全省醫療機構護工管理工作的通知》中也指出，陪護工的聘用由患者提出，需要與醫院陪護中心或者有資質的中介機構簽訂雇傭合同。

而一些陪護公司將陪護工納入統一管理調度，卻又不跟陪護工簽訂用工合同，不給他們購買五險一金，明顯與《通知》中的要求不符，也違背了《勞動法合同法》的有關規定。某陪護公司負責人也承認，目前公司確實存在一些管理不規范的地方，以后將逐步完善，對于符合要求的陪護工進行考核，實行招聘制度，每月按級別給予底薪及相應的福利，讓他們真正成為公司的員工，而不是邊緣人。

加強監管，保護陪護工合法權益

家人生病住院需要親屬照料，而親屬往往因為工作忙等原因抽不出時間，于是聘請專業陪護工就成了唯一選擇?？墒?，在給家屬減輕負擔的同時，陪護工的生存狀況確實令人擔憂。一些醫院或陪護公司因為陪護工來自農村或是企業下崗工人且年齡偏大，對他們產生歧視，這主要體現在不對他們進行職業技能培訓以及強收亂收管理費、中介費、不給加班費、不給休假權、不繳納五險一金等方面。

隨著我國老齡化社會的到來，對陪護工的需求越來越大?？墒桥阕o工的水平參差不齊，需要統一管理，否則每個人都以臨時心態應付工作，是對病人和家屬的不負責任。在這種情況下，陪護公司應運而生，它既是陪護工的管理機構，也應當成為培訓機構和幫助機構，而不僅僅是收取管理費用的公司，要讓陪護工感覺陪護公司就是自己的娘家，時時處處能得到幫助。《北京晚報》報道，80多歲的羅老太太住院治療髖關節疼痛，家人到陪護公司為她請了陪護工24小時陪護?？删驮诶先顺鲈呵耙惶煲馔獍l生了—凌晨時分，陪護工發現羅老太太不幸墜床，趕忙叫來醫生救治，醫生檢查發現，羅老太太左眶周及額顳部腫脹、淤血，四肢活動受限，無意識障礙，大小便失禁，診斷為頸脊髓中央型損傷，且高位截癱。老人年事已高，本就有高血壓及心腦血管疾病，在救治期間，又相繼發生腦梗塞和肺部感染。兩個月后，羅老太太經搶救無效，終因心理衰竭死亡。最后陪護公司賠償了9萬元。這筆錢要是讓陪護工個人賠償，肯定無法承受。

湖南某律師事務所副主任鐘致遠表示，醫院陪護工不怕臟、不怕累，他們對病人的照顧細致入微，深受病人及家屬的好評，也贏得了社會的尊重。陪護公司如何調和與陪護工的關系，讓他們良性依存而不是相互對抗，是一個重要的命題。破解這個命題，需從四方面入手：一是陪護公司自身規范化管理。陪護公司作為一個企業法人機構，必須按照國家相關法律跟陪護工簽訂勞動合同，給他們繳納五險一金，保障他們的休息、休假權和享受各種勞保福利的權益。同時，為了提高陪護水平，強化職業責任心，還要對陪護工進行上崗前和上崗后的職業培訓與工作考核，通過考試拿到從業資格證，通過考核確定工資福利；二是醫院承擔相應的監管責任。醫院作為給陪護工提供工作場所的主體單位，不能只是收取業務介紹費了事，應積極參與進來，督促陪護公司完善相關管理制度，切實保障陪護工的合法權益不受侵犯。三是出臺監管措施和服務標準。陪護公司的內部管理制度往往停留在對公司的成本支出與收益、陪護工的工作時間、工資等相對簡單的粗放式管理上，涉及公司自身利益較多，涉及陪護工和病人利益較少。為此，政府以及衛生主管部門有必要出臺和制定兼顧陪護公司、陪護工和病人利益的公平公正、便于操作的管理措施與服務標準，讓醫院和陪護公司在管理陪護工時能夠有章可循，為病人提供更好的醫療環境和服務質量。四是陪護工善于維護自身權益。陪護工在工資、福利等方面遭遇到不公正待遇，或發現陪護公司有侵害自己權益的現象時，不要忍氣吞聲，要學會維權，可向工會組織反映情況，依法依規找公司協商，也可收集相關證據向勞動部門申請仲裁或向法院提起訴訟。（文中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