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窗口的秘密

趙心慧

1

學校食堂的三號窗口有位帥氣大叔，早晨舀豆漿，中午盛米飯，晚上賣白粥。

大叔的頭上已經生了銀發，樸素的白色工作服磨出許多小洞，但這依舊掩蓋不了他帥氣的模樣。后勤部門舉辦過一次“我最喜歡的食堂工作人員”評選，他獲得了最多的票數。

每次從食堂打飯，好友梁曼總是羨慕地看著我的飯盒感慨：“人長得漂亮就是不一樣，連食堂師傅都愿意給你多盛一兩飯。”

我低頭望著被塞滿的飯盒，嘆了口氣，不知說什么才好。

老爸教育我，長得好看沒什么用，他照樣在食堂打工，照樣過著不盡人意的生活。“我原本想做老師，結果卻成了一個食堂師傅。”

每每聽到這套說辭，我總是毫不客氣地戧他：“別做夢啦，你身上全是油煙味，一輩子也走不上講臺，當不了教師！”

是了，三號窗口的帥大叔就是我的老爸。這個秘密被我埋藏在心底。因此，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開家長會，每逢開會，我總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或者只把媽媽抓來湊數。這次，班主任王大人不同意了。他在課堂上點了我的名：“周萱，不許再替你父母請假了，請他們務必參加。”

這個消息猶如五雷轟頂！

2

不久前，全年級組織了一場話劇比賽，我們班的參賽劇目是改編的神話《龍背山》。

班長齊越自告奮勇出演南龍王的角色，而我演小龍王。齊悅一直是我最羨慕的人。每次開班會，班主任都會聯系一位學校的工作人員，組織“開講啦”講座。上一回來的高中教導主任，正是齊越的老爸。出身書香世家的齊越，有教養、懂禮貌，做事情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哪像我，難以逃脫“老爸是個食堂師傅”的詛咒。

正式演出那天，舞臺下黑壓壓地坐著一大片人。

“很久很久以前，南龍王對小龍王寵愛有加，導致他淘氣任性，到處惹是生非。一天，小龍王燒了神龕，天庭自然不會饒過他。”

在梁曼的開場白中，我和齊越流利地對起臺詞。

“……南龍王為了救兒子，冒充小龍王接受雷電懲罰。眼看父親被燒得遍體鱗傷，小龍王悔恨地沖出來想要承擔責任……”

按照彩排的要求，我需要從側幕飛奔到齊越身邊。由于太激動，我沒看到放在地上用過的背景板，結結實實地被絆了一下，摔倒了。

“……老龍王為了讓兒子封口，就一頭撞向身旁的金剛壁，當場死去，化作龍背山。”

接下來，我要說“父王，對不起”這句臺詞。然而，就在這時，我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沖臺上喊：“閨女，加油！”

老爸？他怎么來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想用余光看看老爸究竟坐哪兒。完了，這下所有人都知道周萱的老爸是食堂師傅了！我難堪地想逃下舞臺，可是不行，我的搭檔還在等我對臺詞。我張開嘴巴，卻發現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死去的南龍王”齊越悄悄睜開眼睛，疑惑地看向我。

“……經過這場災難，小龍王幡然悔悟，終身恪守本分。”

梁曼提前念完旁白。我們潦草收尾，匆匆結束表演，比賽結果自然不理想。

3

回家后，我朝老爸發了一通脾氣。“全怪你！看就看呀，干嗎要亂喊？你是不是很驕傲自己是食堂師傅啊？真自私，一點都不顧及人家的臉面！你明天就辭職。”我想通了。問題的根源在于長久困擾我的事實——老爸是食堂師傅。

后勤部門的主任不肯放老爸走，這天晚上，媽媽出去串門，老爸還沒有回家。我從藥箱里拿出一盒酚酞片，從抽屜里翻出老爸的備用鑰匙，決定悄悄潛入學校食堂。酚酞片能夠促進腸胃蠕動，量多就會引起腹瀉。如果同學們喝了有問題的豆漿，責任一定會落到老爸身上！老爸，就一定會被辭退！

然而，當我來到后廚門口時，發現食堂還亮著燈。我貓腰躲在門外，看見老爸正和一群大叔大嬸清洗餐具。“周師傅，把那盆臘腸帶回家吧，你閨女要長身體哩！”他們一邊洗碗，一邊商量怎么分配賣剩下的飯菜。

老爸回頭，眼神恰好捕捉到躲在黑暗中的我。我的雙腳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動不能動。在老爸開口之前，我搶先說：“對不起。”我垂下腦袋道歉，把酚酞片緊緊地攥在身后。那句演出時忘記的臺詞，這次總算吐字清晰地說出來了。真是令人心有余悸，現實生活中，我差點兒變成了那個罪不可赦的小龍王。

4

第二天的班會，班主任組織的“開講啦”請來“我最喜歡的食堂工作人員”為我們講課。

沒錯，正是在下的老爸。

我吃驚地瞪大眼睛。畢竟，關于這件事情，老爸從沒有和我提及。

同學們掌聲雷動，原本局促地搓著雙手的老爸一點也不緊張了。接著，他講述了從小到大的經歷和尋找工作的焦慮，以及食堂后廚的趣事。

說實話，老爸的水平明顯比不上前幾次的老師，但是他講得既平實又真摯。我看見齊越和梁曼都一臉崇拜地望著他——我的老爸。

奇怪，忽然之間，我不想趕老爸走了。他憑本事工作，不偷、不搶、不乞討，怎么就成給我丟臉的事情了？說什么維護自尊，還不是因為可笑的虛榮心在搗亂，最自私的是我才對。

“老爸！”下課鈴淹沒了我的聲音。三號窗口的秘密，見鬼去。

家長會，你快點兒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