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時期根據地的兵役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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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張清改：《對中國傳統農民性格的分析》，載《山東省農業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8(3)。

② 馬克思：《不列顛在印度的統治》，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68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與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相比，抗戰時期人民軍隊發展所面臨的形勢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政治上，雖然國共兩黨實現了合作，建立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但由于政治路線和抗戰路線的根本差異，兩黨間的摩擦不斷；軍事上，八路軍新四軍深入敵后，直接面對日寇的封鎖、圍攻和掃蕩，兵員損失巨大，部隊急需補充；經濟上，根據地土地貧瘠、經濟基礎薄弱，加上國民政府的限制和排斥，軍隊的給養和補充受到極大限制。為適應形勢的變化，抗日根據地兵役動員工作也作了相應調整。

一、抗日戰爭時期根據地兵役動員所面臨的困境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通過“打土豪、分田地”，實現了蘇區階級利益的整合；通過“走進鄉村、運動群眾”，在蘇區構建了組織嚴密的社會網絡，從而創造了良好的兵役動員社會基礎。抗戰時期，八路軍、新四軍深入敵后，在新的斗爭環境中，兵役動員的民眾認同、人口基礎和政治環境都大不相同。

(一)根據地民眾對黨和人民軍隊缺乏政治認同。中國共產黨的抗日策略，是以農村為后盾，以根據地為依托，依靠和發動群眾，進行全面的人民戰爭。因此，民眾對中國共產黨和軍隊的認同和參與是軍隊發展壯大的力量源泉。但是，要贏得農民的政治認同是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

陜甘寧邊區是蘇維埃時期幸存下來的革命根據地，被譽為紅軍的落腳點和抗戰的出發點。*毛澤東語：“我說陜北是兩點，一個落腳點，一個出發點”。參見《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5)，102～103頁，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在一個經歷了十年內戰，建立了新政權的地區，“許多鄉長是不識字的農民積極分子，其世界觀、經驗和個人關系都建立在當地的社區之上，其革命眼光所及僅限于較早時期的土地革命”*[美]馬克·賽爾登：《革命的中國：延安道路》，156頁，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干部倘然如此，普通老百姓的覺悟可想而知。對于經過長征、遠道而來并且操著外地口音的紅軍領導者，他們仍然視為“外人”，即使已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組織的鄉村積極分子心里也不踏實，許多黨員仍舊與哥老會和佛教有關聯，懷疑政府和外來組織形式的權威*白向銀：《在轉變中的安塞工作》，《團結》第1卷第9期，1938年9月。轉引自黃正林：《社會教育與抗日根據地的政治動員》，載《中共黨史研究》，2006(2)。，在處事方面要留條后路。在共產黨和鄉村豪強的二元選擇中，他們的態度是“八路軍來了，我們是共產黨；趙老五來了*趙老五，原名趙思忠(又稱趙恕忠)，1941年大規模叛變事變—環縣事變的主謀，利用其兄長在國民黨的關系獲得槍支，以防匪為名，在環縣拉起民團。1940年1月曾率匪300余人搶劫環縣，被自衛軍擊退。此后于1941年1月，鼓動環縣17個鄉的民眾，2000多名自衛軍嘩變，其中有200多個共產黨員，20多個鄉級干部以至個別區級干部直接參加領導了這次叛亂。參見李卓然：《論環縣事變的教訓》，載《共產黨人》，第8期，1940年7月。，我們還是自己人”*李卓然：《論環縣事變的教訓》，載《共產黨人》，第8期，1940年7月。。“外人”與“自己人”的親疏差異表現在對革命的態度上，便是對革命前途認識的飄忽不定和在革命挫折面前的“二元”面孔。陜甘寧邊區既然如此，其它革命根據地的情況又是怎樣呢？晉察冀根據地作為八路軍建立的第一個敵后抗日根據地，最初的群眾基礎非常薄弱。根據地的山區環境使當地的農民長期與世隔絕，有的地方如“房山、宛平和淶水交界的野三坡幾十個村莊，人們一直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到1929年才知道明朝已經滅亡。對盧溝橋抗戰的爆發，也只是共產黨和八路軍深入到這一地區后才知道的”*魏今：《抗戰第一年的中國農民》，見《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檔案出版社，1991。。這種“世外桃源”生活導致其民族意識和國家意識低，在與外敵斗爭時，表現出膽小狹隘的性格。不說要他們主動參軍參戰，就是共產黨的軍隊要在其村里消滅鬼子，他們也是苦苦勸阻，原因是“一打，敵人肯定要來報復，那時候我們這個村子就要完了”*廖鼎祥：《打破日軍“掃蕩”“蠶食”，擴大根據地》，見文思主編：《尖刀插入敵人心臟—晉察冀抗日根據地》，196頁，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由此可見，抗戰初期民眾對戰爭意義的認知和對共產黨軍隊的認同感是非常淡漠的，在戰爭動員面前，他們更多地表現出來是不理解、不支持甚至是抵制。制定能夠讓民眾認同的兵役制度，是抗戰時期我軍兵役動員政策的重要考量。

(二)根據地人口和資源急劇萎縮。人口是抗日根據地存續的重要基礎，是部隊兵源和給養的重要來源。兵役動員與人力資源之間有極其緊密的聯系。抗戰時期，除了陜甘寧邊區處于相對和平的環境之外，其他根據地都處于日寇、偽軍和國民黨軍隊的包圍和條塊分割之下，人口的流動往來受到很大限制。而日寇每到一處，都要對群眾實施屠殺和掠奪，破壞根據地的人力基礎，斬斷抗日武裝的兵員來源。以晉冀魯豫根據地為例，“抗戰時期，全區直接慘死于日偽屠殺者計達73.2萬人，因遭敵災摧殘及凍死餓死者共24萬人，因天災及日軍投毒而患傳染病死亡者86萬人，被敵抓擄之壯丁48.8萬人，遷徙流亡在外的難民300余萬人”*載《解放日報》，1946-02-10。。整個根據地的非正常死亡人數達183萬人。從這些觸目驚心的數據可以看出，人口減少已相當嚴重。

至于資源問題，一方面是因為抗戰初期根據地自然條件和經濟條件的限制。無論是陜甘寧邊區還是晉察冀抗日根據地，都是土地貧瘠，經濟落后的荒蕪地帶，在自然災害和軍閥混戰等天災人禍面前，“土地貧瘠、自然條件差的陜北是周期性的貧困和解體最突出的地方*〔美〕馬克·賽爾登：《革命的中國：延安道路》，26頁。”。另一方面是因為日寇不遺余力地掠奪中國的資源和財富，以實現其“以戰養戰”的企圖。日寇所到之處，毀滅性的“掃蕩”及“三光”政策，使本來十分貧瘠的根據地雪上加霜。在1941年到1942年的“掃蕩”中，晉冀魯豫根據地的太行區共損失房屋45000間，糧食35000擔，牲口8000頭，總價值1052萬元，人均154元。*《八年來日本法西斯摧毀太行區人民的概述》，檔案號：91-1-6-1，河北省檔案館藏。轉引自楊勇碩士論文：《民眾動員與晉冀魯豫邊區社會經濟變遷(1941-1945年)》，8頁。造成資源枯竭、民不聊生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根據地政權瓦解，雜牌武裝多如牛毛。這些雜牌武裝盡管成分不一、動機各異，但其中一個共同點是要吃要穿，每到一處都要向當地老百姓胡征亂要。據冀中區的一份報告記載：“新崛起的各色各樣的抗日武裝，對于軍需供給的解決上，是沒有也不可能有正常辦法的。一般的情形是糧款草就地征發；住那里，吃那里；開條子，要東西……一般村莊經常擺著大批辦公人員，……吃著伙飯，專門伺候等辦糧秣，催差斂款。”*《冀中五年來財政工作總結》(1943年4月)，參見魏宏運主編：《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總論篇)，679頁，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財力物力資源的枯竭，給八路軍的供給帶來嚴重困難，在1941年國民政府停止了八路軍的供給之后，部隊連穿衣吃飯都成問題，更不要說軍餉。這些實際的問題，使部隊的補充造成很大的困難，是兵役動員工作面對的重要現實。

(三)國民黨對人民軍隊發展壯大極力阻礙。全面抗戰爆發之后，國共實現合作，建立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但是由于政治綱領與抗戰道路的根本差異，這個統一戰線從一開始就充滿裂痕。在國共合作談判過程中，雙方在“組織原則及編制，與邊區政府等問題，都不能同意，尤其是指揮與人事問題，與蔣爭論很久不能解決”*《中共中央書記處關于周恩來同志第二次與蔣介石在廬山談判結果致共產國際書記處電》(1937年6月17日)，參見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編：《中國共產黨歷史資料叢書·第二次國共合作的形成》，北京， 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在抗戰局勢及國內抗戰呼聲的嚴峻壓力之下，國共雙方就一些關鍵問題達成了默契，在國民黨方面，“凡有破壞合作及與共黨為難者，由蔣負責任解決”。中國共產黨方面，“為避免國內外恐懼與反對，共黨應避名干實，不必力爭目前所不能實現之要求”*《中共中央書記處關于周恩來同志第二次與蔣介石在廬山談判結果致共產國際書記處電》(1937年6月17日)，參見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編：《中國共產黨歷史資料叢書·第二次國共合作的形成》，北京， 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但是這種表面的默契很快就被打破。面對“不但外人不易輕入，即入內亦難立足的”“形同鐵桶之陜北特區”*孟廣涵：《抗戰時期國共合作紀實》，上卷，644頁，重慶，重慶出版社，1992。，以及深入敵后開辟晉察冀根據地的八路軍和抗日自衛軍在抗戰中的發展壯大，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頑固派深感恐懼。“為限制共產黨和一切進步分子的思想、言論和行動，破壞抗日人民組織，蔣介石以‘統一’之名義，于1939年1月，在國民黨五中全會上，秘密提出并通過了《限制異黨活動辦法》，并在全國各地秘密推行。”*牛道一：《受命起草〈限制異黨活動辦法〉》，參見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文獻資料存稿選編》，89頁，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之后，一系列關于“限共、防共和反共”的辦法草案*主要包括：《防制異黨活動辦法》(1939年4月)，《異黨問題處理辦法》(1939年12月)，《西北青年勞動營學生招集辦法(極密)》(1939年12月)，《淪陷區防范共黨活動辦法草案》，《運用保甲組織防止異黨活動辦法(極機密)》等等。具體內容參見孟廣涵：《抗戰時期國共合作紀實》，上卷，644～674頁。相繼出臺，根據這些辦法草案，國民黨在國統區、淪陷區和抗日根據地開始對八路軍及人民抗日武裝，在活動范圍、發展規模、人事安排等方面進行全方位限制。其主要做法有：一是取締共產黨的軍事機構。根據《共黨問題處置辦法》*孟廣涵：《抗戰時期國共合作紀實》，上卷，657～665頁。，“十八集團軍既經改編為國軍，……第八路軍名義亦經同時取消，不得再行沿用”。二是禁止擴軍。八路軍“不得有‘特殊表現’及私行征募等情事”。“嚴禁十八集團軍強提團槍或繳友軍槍械及私編部隊，私委名義，……嚴禁向地方征發與攤派。”三是軍事包圍和控制。對中國共產黨開辟的敵后根據地，“加派有力部隊，或忠實精干之游擊干部前往冀、魯，俾加強本黨在華北之武力，以限制共黨之發展。”同時，對中共中央所在地的陜甘寧邊區，也需“加派有力部隊開入陜北，或陜北就地編組軍隊，以樹立本黨在該地區之武力。”四是爭搶兵源。為了加強對兵役適齡青年的控制，切斷中國共產黨軍隊的兵源，國民黨專門頒布了《西北青年勞動營學生招集辦法(極密)》，規定“凡在十八歲以上二十歲之下，具有中等程度，身體健全者，不論其思想如何龐雜，意志如何錯誤，一律予以甄別收容”，同時要求“各部隊于要隘處分別設置盤查所，凡見有應收容之青年，一律扣留，送營甄別受訓”*孟廣涵：《抗戰時期國共合作紀實》，上卷，669～670頁。。通過這些措施，國民黨從最初的“政治限共”走向了“軍事限共”。從1939年底起，在全國連續掀起了三次反共高潮，重大反共事件100多起，各地大小“摩擦”事件上千件。*牛道一：《受命起草〈限制異黨活動辦法〉》，參見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文獻資料存稿選編》，91頁。

二、抗日戰爭時期根據地兵役動員策略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兵役動員，往往與土改運動相結合。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口號聲中，長期受到地主壓迫和剝削的貧苦農民，為了保衛土地革命取得的勝利果實，在“槍械”與“鋤頭”的選擇中，其革命熱情很容易被調動起來，投身于反“圍剿”、保蘇區的革命戰爭中。抗戰時期，戰爭的對象和目標發生了改變，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背景之下，以前打擊的對象變成了需要團結的朋友。因此，兵役動員的策略也應調整。

(一)兵役動員的民族主義策略

抗戰初期，共產黨軍隊發展面臨民眾對中國共產黨的政治認同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激發民眾的民族主義情緒尤為關鍵。民族主義，作為革命的一個動力和統一力量，是由觸及農村生活結構的黨的改革綱領所形成的，反過來又形成改革綱領本身。*愛德華·弗里德曼，馬克·賽爾登：《抗日戰爭最廣闊的基礎—華北抗日根據地動員民眾支援抗日的成功經驗》，載《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89～90頁，北京，檔案出版社，1985。在1937年8月制定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中，中國共產黨宣布其主旨是打敗日本侵略者，收復淪陷的國土和拯救被侵略者奴役的同胞。為了踐行這一綱領，中國共產黨在開辟和建設抗日根據地的過程中，從民族主義出發，始終不渝地推進中華民族愛國主義思潮的發展。

首先，因勢利導，將民眾身上固有的保衛身家故土和為親人復仇的樸素觀念轉化為抗戰救國的愛國情感。實際上，并不是所有的農民都缺乏抗爭的勇氣，在參加中國共產黨隊伍之前，很多農民為了抵御匪患和外來侵略，自發地組織起來，華北的聯莊會、紅槍會、黑旗會，東北的義勇軍和游擊軍隨處可見，但這種自衛武裝僅僅是農民們絕望中的無奈之舉，因為除了自己，他們沒有依靠。當然，這種帶有濃厚自衛性和地方性的行動遠遠不是革命的行動，因為他們缺乏革命本身所需要的總體目標和進攻戰略。為此，中國共產黨軍隊對這些本身并不傾向于革命的人群所采取的策略是“先對他們施加影響，然后有計劃、有選擇、有步驟進行收編，使他們成為自覺地為中華民族的解放、為建設屬于自己的新型國家而奮戰的戰士。”*《聶榮臻回憶錄》(中)，420～430頁，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4。

其次，通過改變社會政治體制培養農民的國家觀念。抗戰時期，黨和軍隊在創建根據地的過程中，始終將發動和組織群眾置于一切工作的中心。“農民抗日救國會”“工人抗日救國會”“青年抗日救國會”“婦女抗日救國會”等民眾團體和“人民武裝自衛隊”“基干自衛隊”“青年抗敵先鋒隊”等民眾武裝組織如雨后春筍般在根據地紛紛建立。當以農民為主體的根據地民眾被組織和武裝起來之后，團體生活使他們的眼光和思想開始突破家庭和社區，開始與“國家政治”緊密相連，開始積極地為“抗日救亡”出錢出力，欣然地為根據地政府提供所需要的糧草、兵員、向導、救護隊、運輸隊、牲口等。*《聶榮臻回憶錄》(中)，411～419頁。

再次，樹立抗日中堅的形象，提升民眾的抗戰信心和決心。正當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放棄國土、偏安西南，淪陷區的民眾前途無望、痛苦惶恐之時，中國共產黨軍隊深入敵后，建立抗日民主政權，給民眾帶來的歸屬感是無可比擬的。彭德懷曾經對幾個滿懷抗日熱忱的青年承諾：“第八路軍決定永遠不過黃河”，“我們決定在任何困難的情況下，都要留在山西、河北和整個華北，一直把日本帝國主義者趕出華北、趕出滿洲為止。我們愿意和華北人民共生死。”*何定：《與華北共存亡—彭德懷元帥壯烈人生叢書之三》，27頁，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1997。在江南，1942年2月，劉少奇在華中局會議上莊嚴指出：“我們必須向華中敵后的各階層人民說明，我黨我軍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離開根據地，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我們都同人民一起堅持華中敵后的抗戰，直至勝利。并告訴人民，為了保衛根據地，我們愿意獻出最后一滴血。”*劉少奇：《目前形勢，我黨我軍在華中三年工作的基本總結及今后任務》，參見中國人民解放軍華中軍區、第三野戰司令部編：《華中抗戰史料》(中)，1～58頁，1951年4月。這種新型的政權和軍隊有如中流砥柱，它使廣大民眾的民族自信心、政治歸屬感和民族向心力驟然猛增。根據地民眾的國家觀念與民族意識迅速增強，在根據地，漢奸幾乎完全絕跡，廣大民眾均具有為國效命、為民族而獻身的高度政治熱情。同時，中國共產黨所創建的根據地政權對國統區和淪陷區的民眾也形成巨大的鼓舞與感召力。在提升民眾民族意識的同時，黨和軍隊的吸引力也相應得以提升，從根據地獲取兵員補充也就水到渠成。

(二)兵役動員的精兵主義策略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兵役動員，由于受到“左”傾思想的影響，片面地追求創造“百萬鐵的紅軍”目標，號召“一桿槍、一顆子彈都要集中到正規紅軍手中。”這種動員方式不僅削弱了主力紅軍的戰斗力，而且對群眾武裝的發展也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在總結蘇維埃時期兵役動員教訓的基礎之上，抗戰時期根據地的兵役動員原則也發生了較大改變。1938年5月，毛澤東在分析了中日戰爭相互矛盾的基本特點之后，指出中國的抗戰“不能速勝，而只能是持久戰”*《毛澤東選集》，第2卷，462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他同時指出，“戰爭的目的不是別的，而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一切技術、戰術、戰役、戰略原則，一點也離不開戰爭的目的”*《毛澤東選集》，第2卷，462頁。。因此在軍隊建設和兵役制度方面，也必須與抗日戰爭的戰略方針相適應。1941年5月，林伯渠在為《陜甘寧邊區戰時動員法規》所寫的序言中闡述了陜甘寧邊區的動員原則：“今陜甘寧邊區，即古秦國之地，當茲抗戰建國之時，對于動員人力物力，應加愛惜合理，不可過于疲竭，勞逸不均。”1941年11月，中央軍委作出了《關于抗日根據地軍事建設的指示》，作為抗戰相持階段軍事制度的一項綱領性文件。《指示》明確指出：在敵寇的殘酷“掃蕩之下”，“我軍人力、物力、財力及地區嚴重消耗”，因此必須“熬時間的長期斗爭，分散的游擊戰爭，采取一切斗爭方式與敵人周旋，節省與保存自己的實力(武裝實力與民眾實力)”。*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教育學院訓練部：《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史資料選編》(抗日戰爭時期)，1988年5月。據此，根據地的建設重點應該放在地方武裝和民兵之上，“主力部隊應該按照比率，遇有損失應加補充時，須有自衛隊、民兵、地方武裝三方面酌量動員抽補，以維持相互之間應有之比率為原則。”*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教育學院訓練部：《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史資料選編》(抗日戰爭時期)，1988年5月。由此可見，抗戰時期的兵役動員，無論是陜甘寧邊區，還是其他抗日根據地，始終將愛惜民力置于重要地位，在正規部隊與地方武裝的關系上，必要之時“正規部隊地方化”，其目的還是要減少動員的數量，實行精兵主義。

(三)兵役動員的統一戰線策略

在對待抗日統一戰線的態度上，盡管國共兩黨之間有許多分歧，但在抗戰初期，兩黨能較好的合作。在兵役工作中，中國共產黨始終秉承這一原則。主要表現在：一是對待友軍方面。抗戰初期，由于八路軍迅速擴大，使得國民黨的部隊在擴軍方面更加困難，導致雙方摩擦不斷。為了鞏固團結，朱德專門發布訓令，決定：“停止擴兵突擊，……以后部隊只在駐地附近做招兵工作，組織游擊隊。”同時，對閻錫山組建的教團、決死隊等進步抗戰軍隊，“除告他們許多擴兵工作方法外，可以幫助其組織游擊隊，動員一部加入其軍隊。對于其他友軍在當地擴兵時，亦應給予可能的幫助”*《朱德等關于減少摩擦鞏固抗戰團結問題的訓》(1937年12月18日)，參見總政辦公廳編：《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歷史資料選編》，第4冊，82～83頁，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4。。通過這些與國民黨軍和平相處、相互幫助的措施，八路軍不僅改進了與國民黨軍的關系，同時也為自身贏得了發展壯大所需的相對和平的環境和空間。二是在對待社會不同階層方面。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對地主和富農階級的政策是沒收其土地財產，剝奪其參與政治和軍事的權利。抗日統一戰線建立之后，為團結爭取最廣大人民的支持，1939年11月，中共中央又發出《關于深入群眾工作的決定》，指示要在八路軍新四軍活動區域實行政治改革，其目標是使政權民眾化，“與一切公正紳士及還能幫助抗日的地主商人進行一定程度的統一戰線，鼓勵他們捐錢捐糧捐槍幫助抗日及和他們保持必要的聯絡等”*總政辦公廳編：《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歷史資料選編》，第4冊，701頁。。同時，征兵過程中，對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嚴格的階級路線原則也有所改變，“新富農、知識分子、開明紳士的子弟也可送入軍隊”*楊玉玲：《延安時期的兵役動員工作》，見楊忠虎主編：《延安時期政治工作研究》，347頁，西安，陜西出版集團、陜西人民出版社，2011。。

三、抗日戰爭時期根據地兵役動員的實施方法

(一)調整完善兵役動員的機構

為有效地進行人民武裝動員，在堅持黨管武裝原則的指導下，中共中央和各根據地對動員組織機構進行了調整和完善，形成了黨的組織系統、政府系統、軍事系統和統一戰線系統四位一體的武裝動員體系。在黨的組織系統方面，自上而下成立了黨委領導下的有關方面參加的人民武裝委員會；在政府系統逐級建立了“戰時動員委員會”，負責各方面的領導與協調；在軍事系統內建立了主管人民武裝動員和使用的區域性軍事機關——軍區、軍分區和人民武裝部；在統一戰線方面，中國共產黨積極推動中國民族革命戰爭戰地總動員委員會的成立，1937年11月7日，在中國共產黨的努力下，經過與閻錫山多次談判，成立了地方性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組織——動委會，總會設在太原，該會成立之后，將組織民眾參軍參戰作為首要任務。

除了官方的動員機構之外，群眾組織在兵役動員方面的作用也十分明顯。比如在五臺地區：“共產黨還積極建立大規模的群眾組織。最有名的是被稱為‘抗日救國會’的這個組織，其屬下有以青年、婦女、農民為不同對象的分會。除了地主和商人，五臺山地區的男子幾乎都加入了工人協會和農民協會。……這些協會的責任是建立自衛隊，幫助部隊運送彈藥和傷員，修橋補路等等。”*〔西德〕王安娜：《中國——我的第二故鄉》，341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0。這些適應不同對象的群眾組織，更有利于動員和發動群眾參軍參戰。

(二)開展兵役動員的輔助性運動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紅軍“擴紅”工作帶來的結果是民力的透支以及社會資源的枯竭。在總結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兵役動員經驗教訓的基礎之上，抗戰時期兵役動員的策略重點有所調整。“擴軍”本身已經不是一種運動，運動的重點轉向了與擴軍相關的輔助性工作，比如“雙減運動”“雙擁運動”“精兵簡政運動”“整軍運動”“練兵運動”等等。

“雙減”即減租減息，其主要精神是“調劑群眾利益，逐漸改善人民生活”*《晉察冀邊區減租減息單行條例》，1938年2月9日。；“在抗戰期間安定農民生活，保障土地使用權，保障土地所有權，廢除地主超經濟剝削，保證佃戶交租，調整階級關系，鞏固團結以便抗日戰爭”。*魏宏運：《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農業篇)，181頁，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與蘇維埃時期的“打土豪，分田地”一樣，抗戰時期的“雙減運動”對動員根據地人民參軍參戰是至關重要的。正如白修德和雅科比所言：“對于世世代代被整天役使、欺詐、毆打的農民，如果……你讓他們自己組織警察和憲兵、自己來決定稅額，自己投票來減租減息，如果這些事情你都做了，農民們便有了戰斗目標、而且他們會為了保護這些權益而與任何敵人作戰，無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白修德、安娜莉著，端納譯：《中國的驚雷》，224頁，北京，新華出版社，1988。與“打土豪，分田地”政策不同的是，“減租減息”政策更具民主性，這種民主性主要體現于在地主和佃戶之間力爭尋求利益的平衡，農民的利益得到了提升，地主的利益也得到了保護。

如果說“雙減運動”加強了民眾與共產黨在經濟方面的聯系，那么“雙擁運動”則是軍隊與民眾關系的一次全方位升華。加強軍政軍民團結，是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下人民軍隊的光榮傳統。但在抗戰初期，由于陜甘寧邊區相對和平的環境以及國民黨封鎖帶來的經濟困難，造成了軍隊和地方的本位主義觀念，軍政軍民關系出現了一些不融洽的現象。為此，在1942年10月召開的高級干部會議上，八路軍后方留守兵團和陜甘寧邊區政府的領導干部，認真反思了軍政軍民關系上存在的問題。會后，中共中央作出了《關于統一抗日根據地黨的領導及調整組織間關系的決定》，分別在軍隊和地方開展一次“擁護政府，愛護人民”和“擁護軍隊”的運動。從1943年1月起，各邊區政府和軍隊制定了數量眾多的法規文件，推動這一運動的深入開展。

抗戰時期“雙擁運動”法規文件簡表* 此表資料來源于李敏杰主編：《延安和陜甘寧邊區的雙擁運動》，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2。

“雙擁運動”對兵役動員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正如中共中央在《關于檢查擁政愛民及擁軍優抗工作的指示》中指出：擁政愛民運動“使不僅干部，而且是每個戰士都懂得革命軍隊與舊軍隊不同的性質和任務。我們的軍隊，是在共產黨領導下，來自人民，屬于人民，為了人民的軍隊。”*李敏杰：《延安和陜甘寧邊區的雙擁運動》， 51頁。軍政軍民關系的融洽，搭建起了普通民眾接納軍隊、擁護軍隊、進而走進軍隊的橋梁。謝偉思曾經將抗戰時期的國共軍隊做過對比，認為國民黨大部分軍隊戰斗力受到極度的損害。原因在于“國民黨統治是建立在農村鄉紳地主、軍人……高級官員以及與政府官僚有密切關系的商業銀行家這一狹隘基礎上”，而中國共產黨對日“抗戰之所以取得成功，是因為動員了全體人民積極進行全面戰爭，軍隊和人民完全團結一致”。*謝偉思：《美國對華政策(1944-1945)》，190頁。轉引自黃振華：《謝偉思眼里的兩個中國抗日戰場》，載《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200～206頁。

除了上述運動之外，在各根據地廣泛開展的精兵簡政運動對軍隊建設中主力兵團與地方武裝比例的合理化；練兵運動通過正規軍和地方武裝的共同訓練，不僅提高了二者的戰斗力，而且構建了“三結合”武裝力量體制內部的良性互動關系。這些運動都從不同角度推動著兵役工作的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