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她

武漢的3月很少有晴朗的天氣，往往潮濕陰冷。今天倒破天荒的格外溫暖，還是個大晴天。下午4點半左右走出教學樓，我發現橘色的陽光溫暖了半邊天空。下午的陽光總是像有魔力一樣，能讓世間萬物都變得柔和溫情——嫩綠的樹冠閃著溫柔的金光，坪上的櫻花樹蒙了面紗——這樣的風景總是這樣的多情，勾起我少年時的回憶。綿密的回憶讓我想起她，我最想要感謝的良友益師。

一

比起從入校第一天就高考倒計時的高中生活而言，我的初中生活懵懂青澀，在時光的河岸上，留下無數斑駁的印記。時光緩緩流淌，十五六歲的我們不緊不慢地成長。

她是整個自治區里最優秀、最有口碑的老師之一，放棄無數升職機會，默默堅守三尺講臺，細心耕耘。2010年她帶兩個初中新班，而我很幸運，成為她班上的“新兵”之一。

已經記不起她第一次出現在教室里是什么形象，只是記得班里同學都一本正經乖乖地坐著。她走進教室，看到五十多個剛走出小學校園的娃娃筆直地坐著，很是滿意。那天，我清清楚楚地記住了三件事：第一，她說兩個班上的女生必須全部剪成短發；第二，她點了個同學上講臺，并要求這位同學隨便抄一首自己背過的古詩；第三，抄在黑板上的古詩是曹鄴的《官倉鼠》，抄寫古詩的那個同學是我。

二

她個子不高，身材略微發福，穿著得體大方，別有韻味。上課時為了讓每個同學都聽得清楚，她總是帶著擴音器，這也嚴重影響了她的聽力。她說起話來聲音溫和動聽，唱歌也好聽。她唱的歌大多年代久遠，同她的聲音一起，總能給我們別樣的體會。她唱《外婆的澎湖灣》時，神情像個稚氣的孩子；唱《母親》時，熱淚盈眶……她的歌聲總能打動我們這些忠實聽眾。

她最喜歡打排球，也喜歡跟我們說中國女排的故事，還是學校排球隊主力，常常帶著其他老師練習。她從不避諱在學生面前不顧形象地接球傳球，滿場躥，這更能體現她熱情、活躍的一面。她說過，這是一種精神。

她是我見過最有個性的老師，也是最可愛的。青春期的我們最鬧騰，無法無天誰都不怕。面對這樣的我們，她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長篇說教。我們自以為取得了勝利。哪知我們還是太年輕。

“從明天開始，我不進教室。有課我就來，沒課我絕對不出現。哦，對了，以后我站在走廊里透過窗戶給你們上課。”這回輪到我們傻眼，她真的做到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她不進教室，上課就站在走廊里，只有上身和頭探進窗戶。12月，走廊里的風寒冷刺骨，有時她的聲音帶著哆嗦。

當然，這場鬧劇的以我們的失敗收場：我們向她保證，以后遵規守紀，爭做五好少年。隔著窗戶聽完我們的保證后，她帶著勝利的微笑走上講臺。

她笑得真可愛。

三

那是冬天的一個下午。北方冬天的陽光本就不明亮，到4點左右已經算是昏暗了。大家結束月考后照例回到班里（每次無論大考小考，結束后都要回班里看看有沒有什么通知要聽，這是老師的慣例），看到她倚著教桌站著，沒有表情。大家坐回自己的座位，猜想會不會是老師發現哪位同學做了壞事。她的表情難以捉摸，我們且等風雨來襲。

教室里很安靜。她的眼神沒有焦點，卻又似乎實實在在地看著什么。半晌，她終于開口，是件悲傷的事。她孤獨地站在那里，告訴我們她這幾天經歷的事。那一刻，我們第一次體會到她另一面的深情和溫暖。那一刻，她不是老師，我們不是學生，她需要傾訴，我們安靜聆聽。

“我有個朋友，我叫她娟兒。上一次見她的時候還健健康康，這一次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殯儀館里……我接受不了……她還那么年輕，我們曾經那么要好……”

我們在臺下安靜地坐著，她倚著桌，以往熱情洋溢的她這一刻是那樣的失魂落魄。她語序顛倒，聲音顫抖。這天的她，不為說教，只為傾訴。我們都好想沖上去，給她一個擁抱。

四

我本以為自己會沒有叛逆地度過青春期，哪知道我和爸媽的生活安寧和諧，和同學的交往卻出現大問題。

在本來就幼稚的年紀，我習慣性地放大每樁小事，然后無止境地折磨自己。學習不好好用功，光惦記著子虛烏有的糾葛。她總能看出我情感上出現的端倪，然后第一時間用她的光亮驅散我的陰影。

在被同學孤立的兩個月里，她每天放學后都叫我到辦公室和她聊天。有時候，是她告訴我她一天中工作的瑣碎或有趣的事情。有時候，她隨便問我幾句。她告訴我，只要是我說的，她都信。所以，我從未對她說過謊話。她在我孤獨的時光里，牽著我的手，溫暖而有力量，走出腳印兩行。

五

走過了這道坎，我終于開始平心靜氣，想著好好學習，可偏偏學習又出了問題。

物理成績忽上忽下，最擅長的作文要么沒寫完要么偏題，最可惡的是，六門考試，光答題卡我就涂錯兩門，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我索性不管不顧了，考成什么樣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管它呢，下次再努力！渾渾噩噩一段時間后，臨近期末，大家都開始著手準備復習，我卻還是不在狀態。一天放學后，我胡亂寫完作業便和家人出去散步，10點多回來發現有幾通未接電話，都是她的。回撥過去，她的聲音傳來：“你終于接電話了，為了等你我特意沒睡……”

接下來的內容盡是鼓勵的話。可是千句萬句，都比不上那句“為了等你”來得沉重。她的關心，讓我十分慚愧。情感總能帶給人無限的力量，終于找回正常狀態的我，不再那么浮躁，有目標有方向地努力學習。期末考試如愿以償，重回屬于我的位置。到學校領卷子的那天，恰巧在樓梯口碰到她，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六

所有的一切都走上正軌。在我覺得日子就該這樣好好地過時，畢業卻近了。

我們似乎一夜之間忽然長大，第一次懂得為了自己的未來而好好地爭取和努力。畢業典禮上，她朗讀了她自己寫的一首長詩，里面記述了我們一起走過的那些喜怒哀樂，祝賀我們成長快樂。她止不住熱淚盈眶，我們也低頭讓眼里泛出的晶瑩肆意流淌。

她愛我們每一個人，愛我們每一個人的方式又不盡相同。她剪了許多關于美瞳危害的報道，貼在筆記本上，送給了班上喜歡各種顏色美瞳的女孩子；她提著兩只雞，給一位在家減肥不按時吃飯的同學燉了雞湯。我們也以不同的方式對她的愛作出回應。

畢業那天，我們都哭得像小孩一樣。

七

我們上了高中后，在高考前半個月，她分別到幾所高中為我們加油鼓勁。

聽到她來的消息，本來分散在不同班的我們一瞬間聚齊，飛奔到樓下，擁抱，大笑。

合影上，我們與畢業照上都不太一樣，卻又似乎還是那般模樣。

八

現在，我在武漢讀大學，她仍在年復一年地愛著換了一波又一波的我們。

每每看到她的照片，我就會想起那三年里她對我們付出的愛、寬容和諒解。在宿舍里，我常會和同學聊起初中的種種，每到這時，我總是會一臉自豪地告訴同學，她為我們做過的一切。

難忘你，我的李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