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百年訴說

錢昆

從首批幼童赴美留學起，中國近代以來的留學史已走過140多年。百余年間，我們留學生目睹了國家的種種巨變，也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投身于一場場變革之中。我們有太多的話想說。

一

140多年前，面對一個富庶但并不強大的東方大國，西方列強垂涎欲滴，派出了堅船利炮。那時的中國是多么羸弱，常常淪為任人宰割的羔羊。于是，伴隨著“師夷長技以自強”的口號，一群平均年齡只有12歲的孩子，成為了中國近代以來第一批官派留學生。

留學西洋，在那個年代并不是一件讓人羨慕的事，達官顯貴的子弟絕不會走這條路。我們多來自廣東、福建一帶的貧苦家庭，盡管父母親仍認為“科舉仕途”是更為正統的路徑，但若將來于西洋習得一技之長，也可為家庭分擔生計。我們從上海出發，于太平洋上飄蕩月余后，抵達美國西海岸的舊金山。那時的我們穿著緞袍，留著辮子，以至于舊金山當地的報紙在報道我們時竟不知道我們是男孩還是女孩。

很快，我們便以驚人的速度習得一口標準流利的英語，并取得了令美國當地人都驚嘆的優異成績，我們當中有一大批人進入了耶魯、麻省理工和哈佛等美國名校學習。我們當中出現了近代中國的第一任內閣總理，第一批職業外交家，第一批進入工礦、鐵路和電報行業的工程師，還有中國第一批現代大學的校長。

二

1894年，甲午一戰，舉國悲愴。之后又是“庚子國變”，八國聯軍的鐵蹄肆意踐踏中國的土地。那時的中國正滑向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有良知有擔當的中華兒女怎能不蘇醒。那時，我們當中求學于東洋的一批人建立了以“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為口號的革命團體，一時間，革命浪潮席卷華夏。

1911年，武昌城內一聲槍響，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可是，興奮之后我們卻發現，盼望已久的強盛的共和國并沒有來到。皇帝沒了，卻又來了無數個比皇帝還貪婪的軍閥，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個偌大的中國變得四分五裂，連年的軍閥混戰讓百姓苦不堪言。

那時的我們最迷茫，那時的我們最無助，迷茫的不只是各種主義與體制間喋喋不休的爭論，無助的也不只是巴黎和會上對“弱國無外交”深切體會后的切膚之痛。直到十月革命的隆隆炮聲響起，布爾什維克，一個崇高而富有理想的名字，漸漸被我們熟知。我們當中思想最為進步的一批人，很快在法國建立起了旅歐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巴黎西郊，布羅尼森林公園，一群志同道合的青年走到了一起，決心將一種煥然一新的革命理念帶回中國。

三

1937年，“八一三”淞滬會戰剛剛打響，我們乘著前往歐洲的客輪緩緩駛出“和平中立”的租界。一江之隔，便是火光漫天、硝煙四起的戰場。站在輪船的甲板上，望著飽受侵略的國家，望著被欺凌、蹂躪的同胞，我們每個人的眼里都含著淚水。我們默默在心里念起了多年前一位留學前輩臨別時的話語：“此去西洋，深知中國自強之計，舍此無所他求。背負國家之未來，取盡洋人之科學。赴七萬里長途，別祖國父母之邦，奮然無悔！”

后來，我們當中的一些人去了美國和歐洲，大家如饑似渴地學習數學、物理學、化學、控制論、無線電等知識，慢慢地在各自領域內成為了知名的學者和專家，有的甚至已經在異國他鄉當上了大學教授，或是著名實驗室的主任。盡管在國外的生活無比優越，可心心念念的還是中國。

四

1949年，值得歷史銘記的一年。那一年，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那一年起，這個古老的東方大國有了一個新的名字——中華人民共和國。我們這群人，無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都為之興奮和歡呼。我們自己制作五星紅旗，深情地唱起《義勇軍進行曲》。在《歌唱祖國》的旋律中聽到祖國對我們發出的召喚時，我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心情，收拾行囊，啟程回國，加入到偉大的新中國的建設浪潮中去。盡管萬水千山阻隔，盡管太多的人并不希望我們回來，還是無法阻擋我們的歸心。在歐洲的，繞道東南亞；在美國的，繞道日本。間諜、特工，無法嚇住我們，不為別的，只為當年在甲板上看到淞滬會戰的慘烈情景時心中默默許下的諾言。

新生的人民共和國白手起家，百廢待興，我們無怨無悔，結合自己的特長、專業，去祖國最需要的地方。這些地方可能與世隔絕，可能無限荒涼，可能連最親近的家人都不知道我們在做什么。但是，我們無怨無悔，只為那大漠戈壁深處騰空綻放的一朵蘑菇云，只為那浩渺宇宙中響起的一曲《東方紅》。

五

1978年，一個新的時代到來了。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對于我們而言，走出國門的機會越來越多，道路越來越寬。公派、自費、獎學金，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一個多元化的時代，我們的選擇多了，視野也更寬闊了。短短40年間，我們這個群體從當初的不足百人發展到如今的數以百萬計。也是在這短短的40年間，中國的土地上進行著一場深刻的變革。這一代的我們是幸福的，因為我們正和自己的祖國一起經歷著幸福感的不斷提升。

上世紀80年代，我們出來時總覺得自己是那么“土”，從沒見過那么多的高樓大廈、汽車洋房，我們如饑似渴地學習著西方先進的知識。90年代，我們已經開始感覺到世界正在關注著飛速發展的中國，可那時，我們還是有些不夠自信。步入21世紀，我們已經切身地感受到融入世界全球化浪潮中是怎樣的一種體驗，那就是我們雖在異國他鄉，卻總能用到“Made in China”的產品，聽到熟悉的國語，看到無數跟我們一樣走出國門的同胞，吃到最想念的家鄉菜。

最近5年多以來，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留學工作，重視海外留學人員，時常勉勵我們努力學習、增強本領，參與到民族復興的偉大歷史進程中去。“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給我們帶來了為祖國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國家“千人計劃”“青年千人計劃”，一批批人才項目的出臺和落實，更是激勵著我們學好本領，報效祖國。在這樣一個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我們不愿意做旁觀者。外國的同學、同事，常常不理解我們為何經常去加班，道理很簡單，我們的身后有一個正在日益強大而崛起的祖國。背后有這樣一個祖國，有什么理由不為她的將來多努力地學習一些呢？就像習近平總書記囑托的那樣，擼起袖子加油干！（作者系德國慕尼黑工業大學工學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