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瞇瞇

2016年底,我隨先生搬到美國。剛來的第一個月,我就學習嘗試創意寫作課。大牌名校的課程太昂貴,幸好所租公寓附近的社區大學有幾個繼續教育寫作班。畢業后,想繼續充電的上班族,都可以趁著周末或晚上選修。
非虛構寫作課的教室里,桌子都圍成一圈,老師也坐在圓桌邊上,一個微胖的金發女人,60歲上下的年紀,一雙碧藍色的眼睛周圍布滿了皺紋,一見到我走進教室,立馬站起來向我伸出手。“嗨,瞇瞇。我是愛麗絲。”她很用力地握著我的手,藍色的眼珠炯炯有光。
要不是愛麗絲這個迎客式的握手,我完全看不出她是老師。教室里,和她坐成一圈的,幾乎都是與她年齡相仿的老人。一個身材嬌小,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打開貼滿彩色標簽的文件夾,有條不紊地規整一大疊印刷稿;一個大肚子老伯面前立了一個平板電腦,儼然一副圣誕老人穿T恤牛仔褲的模樣;一個褐色頭發的大嬸看起來年輕一點,披著羊毛披肩,戴一串珍珠項鏈,一直和她身邊的一個胖大嬸聊天。坐我旁邊的老太太眼睛生得奇大,動作卻很慢,有點像《冰河世紀》里的樹懶奶奶。環顧四周,在座的所有人幾乎都是我年齡的兩倍以上。
愛麗絲的非虛構寫作課其實是一個寫作工坊。每人每次帶一篇非虛構作文,輪流念給同學聽,然后從老師到同學逐一給出評論和建議。
“樹懶奶奶”慢悠悠從包里取出兩張紙,正準備念,突然想起什么,道歉說,“等等,我要戴上老花鏡?!彼畹氖俏榈峦锌艘魳饭澤希湍信笥寻滋炜駳g,晚上擠在一張又舊又吱呀作響的旅館床上,仍其樂無比的青春往事。白發老太太念的是小時候和家人一起從東德逃往歐洲的故事。一對薄薄的嘴唇吐出鏗鏘的德國口音,念完后薄唇一閉,咬得死死的。在座的美國老人聽后都唏噓不已,戴珍珠項鏈的大嬸兩只眼睛噙著淚水。東德老太太對同學的每一聲贊嘆都微微一笑,鏗鏘地道一聲謝。
輪到我了。我打開手機,把前兩天敲到印象筆記上的美國見聞翻出來。“哦,孩子。你的東西全在手機上呢?!迸执髬鹦Φ馈H喽夹﹂_了?!皹鋺心棠獭钡溃骸坝H愛的,你念大聲點,我耳朵不太好。”
通過寫作課,我結識了不少新朋友,琳達和湯姆這對老夫婦就是我寫作課上的同學。他們的兩個女兒,—個在外地,—個就住在這里。那個住得遠的還好,住得近的女兒老說:“爸,媽,你們怎么老來煩我哪?你們就沒有自己的朋友嗎?”所以,這對夫婦就開始上課,學陶藝,學畫畫。
我拿出手機,四處拍照:“可以嗎?我想給我的父母看看不—樣的退休生活?!?/p>
“當然可以了。”湯姆大笑道,“我父親那一代,退休后就坐在躺椅里打盹。不工作就自我放棄,沒過多久我父親就坐在躺椅里去世了。我們不想這樣,我們還年輕,哈哈?!?/p>
回想中國,像我寫作課上這樣的老年同學并不多。我媽退休后,我曾勸她看看書。學點新東西,但她不愿意:“我這個年紀,還學啥子哦?你李阿姨都說了,我們現在不害病就可以了,保持身體健康最重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