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蔚文
讀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的傳記,他對豪華的生活感到疏遠和憐憫,“貧窮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一種不幸,光明在其中撒播著它的財富,甚至我的反抗也被它照亮了”。他坦然面對貧窮,這得益于他的家庭環境,“免除嫉妒,我首先要歸功于我的親人。他們什么都缺,卻幾乎什么也不羨慕”,這個甚至不識字的家庭,以沉默、謹慎、自然樸素的驕傲予他以教誨。那正是通往了解人以及人類靈魂的一條道路,“莊嚴而嚴峻”。
一個人的精神越獨立、豐富,對物的依賴就越淡薄。
不覬覦,免于妒忌,物的干擾降到最低,精神才能去向高地。縱觀人類文化思想及藝術史,最豐碩的果實往往自物的貧瘠中長出。
“少即是多”,由德國一位建筑大師提出的設計哲學,也可放之整個人生。
供蓮只需清水一盞,不需要更多了。
認識一位在海外生活的食品博士,他很少去網上頂帖捧哏兒,有空看書養花,自發豆芽,業余愛寫武俠小說,讀些閑書,有人問:“寫這有啥好處?”他答:“得了個和版稅無關的江湖。”
父母家的鄰居夫婦,兩人都是“高知”,生活簡樸,這簡樸不是因為經濟原因,是他們信奉簡樸更能令人胼手胝足,韜光養晦。他們總背著購物袋出門,每頓做合適的量,基本不用冰箱。他們家最大的裝飾是書架,還有陽臺上十幾盆植物。春秋天,夫妻倆在陽臺的舊藤椅上讀書看報。夏天碰到老先生,他掏出塊古老的藍格大手帕擦汗。
除了兒子一家來的周末,他們家平素總安靜。有次夏天中午,我在門外聽見他們的對話,老先生說:“你就是最把孫子放在心上……”老太太嗔怪地回:“誰說的,我這輩子哪天不是圍著你轉。那天你說想吃泡菜,我走了兩個菜場才買到。”我聽著,要失聲笑出來,老先生原來還會撒嬌啊。我輕手輕腳下了樓,怕擾了這對老夫妻的對話。
這種溫情注定是簡樸的副產品。在這間素樸的屋子,完好的感情如陽臺上那些不起眼的植物一樣豐茂。簡樸為根系提供了最尋常,也最穩定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