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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園青青

2018-08-29 02:46:28商玉寶
陽光 2018年9期

兒子是哼著曲子走進盆景園的,其時,谷經朝正在往陽光房搬盆景,收看了天氣預報,后面幾天有一股強冷空氣南下。搬進陽光房的盆景多數為草本,草本莖葉柔嫩,經不得嚴寒。少數是木本,像金橘、榕樹,松樹類的五針松,也得搬進室內,不能低于零度……谷經朝熟悉每一個盆景,像熟悉自己孩子的脾性。

爸,兒子開口說,中心村快封頂了。

兒子語氣歡快。

谷經朝只顧搬盆景,不搭茬兒。他的心情和兒子相反,于他而言,這不是個好消息。這個消息,如同一根粗礪的木棒頂著他的后腰,完全是在生硬地將他驅離,驅離出谷家村,驅離出大青山,也驅離出李白墓園。

他不想離開谷家村,這里存放了他太多的記憶。小時候,李白墓就是一丘土墳,哪里像現在有門有院有花有草稱得上是墓園呢?

記得六七歲時,全國尚未解放,谷經朝和村里的孩子一樣,成天在劃水港撈魚、在谷氏祠堂四周放牛放羊。鄉野孩子沒文化,哪里知曉唐代大詩人李白,任由牛羊接近李白墓。其時,李白墓無遮無攔,周圍頹垣斷壁,散落著磚石瓦礫。雜草在這里瘋長,招引著附近人家的牛羊。成群的牛羊逼近墳地,但凡被當地保長發現——保長姓朱,在谷家村屬于外姓。他便會,嘴里吆喝著奔過去驅趕,完了定要對放牧的孩子訓斥一番。朱保長肚子里有文化,谷經朝就是從朱保長的口中聽到了唐朝聽到了李白這樣的字眼。奇怪,保長的語氣那么兇狠,其聲音卻在谷經朝耳朵里成了奇妙的天籟之音。谷經朝聽上癮了,有事沒事,就踅到保長的住處,聽朱保長講話。一些更久遠的事,就是從朱保長嘴里聽到的。

早先,不光有李白墓,墓旁還建了太白祠、太白享堂。一九三八年的七月,一支三十多人的雜牌部隊悄悄住進了谷家祠堂。部隊著裝破舊,據說是新四軍組建的地方武裝。當時,日本兵在大青山西南的鐘山一帶開礦。鐘山那邊有集市,但有幾日早上,日本兵連續派人來大青山這邊的張家碾子買肉,還向人探聽谷家祠堂住了什么人。新四軍的一個連長覺得不對頭,立刻帶部隊撤出谷家村,轉移到大青山上的云霧禪林寺。果不其然,部隊轉移不久,日本兵的榴彈炮就打過來,一陣炮火之后,谷氏祠堂和太白祠堂、太白享堂盡成廢墟。所幸的是,李白墓并未損毀,只是碑額被震落一小塊兒。

要守護好李白墓啊!

望著一片荒涼的李白墓,保長目視天空,一聲感嘆。似乎是對世人說,其神情痛心疾首,又茫然無助。

待曉明世事,谷經朝才從谷氏宗譜獲知,谷氏祠堂以東五十米處的李白墓原來屬于谷家村。——李白晚年落魄,投奔時任當涂縣令的族叔李陽冰,谷家的先祖谷蘭馨與李白是故交,多次陪李白游覽大青山南麓的謝公祠。李白對謝眺十分仰慕,欲百年后與謝眺為鄰。谷蘭馨會意,慷慨贈與一塊地以償詩人夙愿,并囑咐后代仔細守護。一言既出,歷代沿襲,無論世事太平還是動蕩年代,谷氏家族都把李白當作他們的先人一樣去供奉去守護。

算起來,谷經朝是第四十八代。

再度記起朱保長的感嘆,便覺得那感嘆沉甸甸的,擔子一樣直落到他瘦削的肩膀上。

人生,開始負重而行;生命,也因此一路歡實。

……谷經朝彎下腰,搬起那盆五針松,兒子湊過來搭把手,被谷經朝揮手甩開。

兒子莫明其妙地看著老父親,心下嘀咕,這一會兒工夫,哪里得罪了這老頭子?

冷空氣帶來了一場雪。

雪下得大,盆景園里的三角楓都被壓斷了幾根樹枝。谷經朝叫來兒子,兩個人花了半天兒工夫,才把盆景園清理出一個輪廓。中午,太陽從云層里蹦出來,世界一下子鮮亮了,樟木的葉子更加翠綠,少許的敗葉夾雜其中,顯現出油亮亮的紅色;幾株臘梅,暴出了一枝枝的花蕾,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綻開了。園子里,不時地聽到簌簌的落雪聲,一抹抹碎雪從枝頭上跌下,于空中,散成一片粉末,經陽光一照,絲巾一樣絢爛,悠忽地一閃,炫人眼目。用過午飯,谷經朝并不休息,拄了一截竹棍,去村西頭的李白墓園看看。這場雪下得大,他得去看看。

進得墓園,谷經朝直接去墓地。

從墓園出來,谷經朝的臉色變得冷峻。墓園門口,幾個員工倚著墻根兒捧了茶杯曬太陽,他們看見谷經朝,都尊敬地招呼他“老所長”。谷經朝沒好氣地掃了他們一眼,停下步子,別喊老所長,我不是你們所長。你們有時間在這里曬太陽,就不能把墓地那邊的積雪鏟一鏟?墓地那兩排松樹,我看了,有幾棵被雪壓著,都快斷了,你們看不見嗎?我要還是你們的所長,把你們一個個都開除!

一通火,使得那幾個員工坐不住,暗暗吐了舌頭,拿工具進墓園鏟雪。

谷經朝就近在一塊青石板上坐下來,青石板被雪包裹著,很像一個白色的沙發。有個村民路過墓園,忍不住問谷經朝,老爺子,你怎么坐在雪上面,不冷啊?

不冷。谷經朝回答。

村民怪異地看了看谷經朝,走了。那眼神,是以為谷經朝年齡大了,犯糊涂了。只有谷經朝自己知道,坐在青石板上,根本不覺得冷,心里反而感覺很舒服。他伸手撫摸著青石,再抬眼看看四周,那些花壇、甬道、石凳……哪一樣不是經了他的一雙手?這種親切感,除了他,還有誰能體會得到?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谷經朝已經升任大隊書記。因為是李白墓的屬地,這里常常有人光顧。有私自旅游的,也有出于公務順道來拜謁的。公務來人,公社就要安排接待。當時公社徐書記常打電話喊谷經朝陪客吃飯,也講講李白墓的來歷,有充當導游的意思。谷經朝陪過一次之后,跟徐書記提意見,說李白墓太荒蕪了,無遮無擋,牲口隨時都會糟蹋,外面來人看,不像樣子。公社應當拿點兒錢打一道圍墻,建三間房,栽上幾棵樹,派人管理起來。徐書記瞥了他一眼,你說得簡單,公社哪來那么多錢?

后來,再遇到徐書記喊陪人,谷經朝便不肯去,一定想辦法推掉,如同家境貧寒害怕來人一樣,心里覺得寒酸。

這個夏天,徐書記再次給谷經朝來電話,谷經朝照例推脫。徐書記懇求起來,并保證就這一次,下次再不喊你陪人。谷經朝只好去。原來是省文化廳來人,叫馮沛,屬于大領導。大領導就是不一樣,眉毛是那種橫生而出的掃帚眉,不怒自威。飯桌上,自然要說起李白墓,谷經朝介紹了一番后,忍不住咂了一聲嘴巴。馮沛留意到了,問其原因,谷經朝說出自己的心事:李白墓荒涼,想給李白墓砌一道圍墻,種點兒花草樹木。馮沛點了點頭,說回去之后撥點兒錢下來。谷經朝聽了,為之一振,急切地問,老領導,你講話可算話?馮沛掃帚眉一抖,說,我可是當過紅軍,說話當然算話。谷經朝激動得站起來敬酒,藍邊的粗瓷大碗倒了大半碗,一口氣喝干……那天,谷經朝第一次心甘情愿地陪人喝酒,馮沛領導走了,他趴在桌上沒法站起來送。

醒來后,徐書記用手戳谷經朝腦門,責怪他,你這人真實誠,領導酒桌上的一句話你也信?

說真的,谷經朝也沒抱多大希望。

想不到第六天,徐書記打電話給谷經朝,聲音都變了,像哪里著了火,谷經朝,你趕快過來,八點鐘就來,大好消息,上面匯三萬塊錢來了。

真的啊?

谷經朝叫起來,也變了調。

這還能騙你?快來!

谷經朝奔過去一看,確實匯了三萬塊。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位叫馮沛的長了掃帚眉的大領導,大領導說話真的算話。

在那個剛剛以萬元戶為富裕指數的年代,一下子匯來三萬塊錢,什么概念啊!

打這一天起,大小兩個書記就忙活開了。征地、遷走村民家的墳、砌圍墻、筑門頭……世間的喧囂,從此被隔在了一道圍墻之外。建好院落,上面決定成立管理所,徐書記首先想到讓谷經朝當所長。谷經朝不肯,當所長,接待任務肯定多。谷經朝只想干點兒事,拉起了院子,只是鋪開了一張白紙,有太多的內容要往上填寫。徐書記拗不過他,安排了別人,只讓谷經朝當副所長,專管墓園內務。

谷經朝一頭扎進院落里,清除雜草,栽上一棵棵小樹,抬來片石,鋪成甬道,這里挖一口池塘,那里砌一張石凳……山水特有的靜寂幽深,隨著谷經朝和眾人手心里的汗水,一點點地被植進李白墓的院落……

翌年的開春,拆遷辦來谷家村挨戶丈量房屋面積。

兒子滿心歡喜,忙不迭地給人遞煙、泡茶。剛要丈量,谷經朝從屋里走出來,擺手阻止他們,說他家是不會搬的。

拆遷辦的人很意外,一時都愣在門外。

里面有個村干部,過來詢問原因。谷經朝回答他,住谷家村挺好,不想搬。

村干部勸谷經朝,老爺子,您過去在大隊當過老書記,當初為李白墓園征地、遷墳,您一家一戶地跑腿做工作,您是做別人思想工作的人,覺悟應該更高,這件事,不能拖后腿啊!

村干部沒說錯,當初為李白墓園征地、遷墳,谷經朝是挨家挨戶地做工作。那時候分田到戶了,田地,就是村民的命根子,誰舍得征?另外,一切用度都在三萬塊錢內,用于征地方面的資金有限,既要完成征遷,又要少花費。這種情況下,征遷難度可想而知。遇到最難辦的一家,姓谷,和谷經朝是一個輩分,但他九十歲了,比谷經朝大得多,耍老牌子,根本不理會谷經朝。他家的田畝在李白墓的東南面,足足三畝地,在征遷人家中,是個大頭。谷經朝白天干活,晚上就往他家跑,一口一個谷家大老板地勸說。拿出兩個方案讓他選,一是安排一個人進李白墓園上班,簽長期合同;二是,一次性補償三千塊錢。谷家大老板一直猶豫不定。當時,李白墓已經收取門票,兩毛錢一張,產生了一點兒效益,進來上班的人,月工資五十。谷家大老板看李白墓荒涼得不像樣子,怕沒前景,不愿意讓子女進去上班。想要錢吧,從此就失去了土地,故土難離,心里空落落的,一時難以取舍。谷經朝足足跑了十來趟,跟這位本家大哥講公德心,講大局觀念。最終,還是谷經朝的經濟策略占了上風——谷經朝向他表態,只要谷家大老板同意,明天就付款,現鈔。這句話,讓谷家大老板動心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三千塊錢,對于一個鄉下人家,畢竟是個大數目。再者,谷家大老板的兒子有木匠手藝,離了三畝地,還能出去做木工活兒。

谷經朝回應村干部,這是兩回事,當初建設征地,是將李白墓保護起來,你說地要不要征?思想工作要不要做?

谷經朝語氣里透著莊重,他希望在這樣的莊重下,這位村干部會意識到,兩種征遷不可并論。

村干部淡然一笑,說,我們也是在建設啊,眼下的整村推進,將所有村民遷到中心村,改善人居環境,這叫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

村干部臉上的淡然,刺激到了谷經朝。谷經朝拉下臉,反問村干部,建設新農村非得要拆遷嗎?

村干部再一次笑起來,老書記,這話問的,舊的不拆,怎么能叫新農村?

谷經朝懶得跟他理論,這樣的理論,像兩個時空里的馬,不會跑到一塊兒。他嘴里不滿地咕噥一句,誰知道你們是在建設還是在破壞?

這一句,讓村干部存不住笑,還有點兒急眼,老爺子,你的意思是我們鎮政府建中心村是在搞破壞嘍?

谷經朝不理會他,繞過墻角,拐進了后院。

村干部跟上來。

站在后院,蓬勃的生命撞進眼眸,老人身上平添了一股力量。谷經朝用手一劃拉,問那位村干部,房子可以拆,我這個盆景園,怎么征遷?

村干部順手勢看去,一個繁花似錦春意盈盈的盆景園展現在眼前,這還不夠,穿過一道圓門過去,外面連接著一個更大的盆景園。估算一下,恐怕有四五畝地。

目測著偌大的盆景園,村干部愣在那里,感覺新問題來了。

盆景園的規模確實不小。

內外兩個園子,光盆景,就有七八百盆。還不包括栽種在四周泥土里未能上盆的樹木——買來的樹木,是不能直接上盆的,需栽在土里過渡一下。比如樸樹,買來只是一個木樁子,要在地里栽上兩年。上盆早了,存活不了,即便存活下來,也不會興旺。盆景的品種也多樣,除了常見的松柏之類,更有葉子油光光的臘梅、根系發達的榕樹、一開花便散著蘋果香味的含笑……

這么大的盆景園,只是谷經朝一個人打理。早上六點,谷經朝就會出現在盆景園,治蟲、鋤草、施肥,一個禮拜,還要給盆景修枝,維持某種造型。活兒很累,但谷經朝很樂意。他喜歡站在盆景叢中,沐著晨曦,聞著草木的香味,聽鳥兒的囀鳴,這是一種莫大的享受,讓他想到小時候,和一幫孩子出沒在大青山里,到處都是碧綠的,到處都是生動的。

山水的靈秀,暈染進谷經朝的血液。每次打山里回來,谷經朝的小手心里總會攥一棵小樹苗,嚷著讓父親栽下。幾年下來,叫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栽滿了房前屋后。食物匱乏的年代,村里的孩子總會逡巡在谷經朝家四周,一時看管不嚴,棗子樹李子樹下,就會落一層枝枝葉葉。正因為谷經朝喜歡花木,李白墓的院墻砌好之后,縣文化局的陳副局長讓他去采石磯公園進修園林知識,說以后李白墓園建設會用得上。

進修是全脫產,完全可以住在采石磯公園,但這邊李白墓園剛建好院落,百廢待興,谷經朝住不安生,要求兩頭跑。單位同意他的想法,給他配了一輛自行車。遇到學習任務不緊,谷經朝就往回趕。采石磯和谷家村兩地相距一百多里路,那三年,谷經朝就是騎了單位配的那輛永久牌自行車,不斷地往返其間,樂此不疲。

當時,采石磯公園只有一個花房和盆景園,師傅傳授的,多半是盆景的移栽修剪和花卉的嫁接種植,并無其他內容。谷經朝現學現賣,那邊學,回來就試著去做。此外,谷經朝愛鉆研,單位訂了園林方面的雜志,得空了,就拿在手上翻看。

幾年下來,墓園里草是草樹是樹,已經有了模樣。

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一日,縣文化部門一行人來墓園視察。轉了一遍,文化局的一個股長沒見識過,用手指點著一塊草坪批評谷經朝,好好的一塊草地,你弄一塊大石頭放中間,像什么樣子?

谷經朝告訴他,草長在山坡上,山坡難免會有石頭,放一塊石頭,園林上叫作點石。

走了幾步,股長又批評谷經朝,你再來看,好端端一棵楓樹下面,怎么又放石頭呢,還放了不只一塊?你以為是燒菜啊,咸淡都要擱把鹽?

谷經朝再告訴他,樹長在山上,四周都是石頭,園林上這叫疊石。

股長依然不服氣,轉過一個墻角,指向一叢鳳尾竹,問,這一堆石頭又叫什么?

谷經朝回答,假山。

假山?你這不是在糊弄人嗎?你這是跟采石磯公園學的?采石磯公園我去過,哪里看到這些玩意兒?

是我自己想的。谷經朝如實相告。

股長一聽,來了勁頭,聲音變得高亢,難怪看著不倫不類,原來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瞎折騰出來的!

視察結束開總結會,股長提出不能讓谷經朝干了,瞎干!陳副局長手一揮,說,園林方面,聽谷經朝的,他參加了園林專業學習,比我們懂行。

嘴上雖然這么說,背底下,陳副局長還是心懷疑慮地問了谷經朝。谷經朝說,他是看了單位訂的園林雜志,想到這樣去設計。

陳副局長心里這才有了底。

之后,采石磯公園的師傅學員一行來李白墓園參觀,當他們看到了那些點石、疊石和假山,紛紛豎大拇指贊嘆,不得了了,這樣的點綴,我們都沒見過,好看!原先教他的師傅一拍他的肩膀,說,呱呱叫,我現在該叫你師傅了!

谷經朝成天扎在李白墓園,簡直把墓園當作了一塊畫板,就這么涂涂畫畫,一直畫到六十歲退休。

退休后,谷經朝耐不住閑,在家種上了盆景。有人買就賣,沒人買,就孤芳自賞,遇到好友來訪,也端兩盆送人,日子過得怡然自得。盆景越栽越多,收不住腳了。干脆又開辟出一塊地,增添了盆景的品種。還想象著李白去拜謁謝眺的情景,根據各自的方位,微縮版地鋪了一條石徑,筑了一座小木橋,搭了一頂涼亭,挖了一口謝公井……這樣一路建成了現在的格局。

盆景園,成了拆遷繞不過去的一大障礙。拆遷辦的潘隊長去找谷經朝談判,進展些微。每次都是潘隊長在講政策,谷經朝幾乎不說話,問急了,谷經朝就搖搖頭,只說搬不了,盆景園傾注了他十年的心血,不會離開盆景園。或者,谷經朝會冷不丁地反問潘隊長,你可做得了主?問得潘隊長不知如何回答。待潘隊長緩過神兒讓谷經朝開一個價碼,谷經朝又徹底沒了聲音。

幾次下來,潘隊長感覺沒辦法跟谷經朝對上話,之間似乎隔著千溝萬壑。跟他兒子還能正常交流,可他兒子根本做不了主。

得找個搭上話的,探探谷經朝的底。

于是,仲夏的某個傍晚,一個六十多歲的方臉男人敲響了谷經朝家的大門——他是潘隊長的舅舅,無意間提起谷經朝,舅舅說何止認識,他們過去是老朋友啦。

潘隊長一聽,似乎看到了希望。

谷經朝的目光在和他同樣瘦削的方臉男人身上只停留了兩秒,便脫口而出“秦干事”。一把拉進屋,拿煙泡茶。他們差不多有十多年沒見面了。

一開口,就說起“文革”那件事。

——他們正是在那件事里第一次打交道的。

那時,谷經朝剛剛當上文書。依當時的形勢,谷經朝當不了文書——谷家是大家族,成分自然高。但整個大隊文化人稀缺,書記可以不識字,文書不識字不行。谷經朝十二歲在“農中”念過書,雖說“農中”是半讀半工,幾年下來還是識得了一些字,這讓谷經朝毫無爭議地成了大隊文書。

九月的一天,大隊張書記交代谷經朝,據說明天紅衛兵要到大青山來,你帶上基干民兵去谷家村,防止紅衛兵“掃四舊”破壞李白墓。山僻之地,谷經朝沒見識過紅衛兵,他從張書記嚴肅的表情里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和緊迫。他趕緊挨個兒去生產隊通知民兵,要求他們各自帶上一把鐵鍬。通知完,他又準備了幾斤面條和咸菜,計劃在李白墓那邊待上一整天。

第二天一早,有個方臉的小年輕來到大隊部。一介紹,是公社派來的文化專干秦干事。秦干事這么早來,是再一次確認紅衛兵要來谷家村。谷經朝帶人來到李白墓時,那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谷家村的,他看到了父親和哥哥的身影。他們肅然站立,秋風里,不時有黃葉從枝頭上飄落,和地上的草黃混在一起,空氣中傳遞著肅殺之氣。

九時許,遠處擁來一支隊伍,都穿了深藍的學生裝,胳膊上戴紅袖章,手里拿著棒子或者鐵釬,足足有七八十人,如同夏季山上沖下來的一股洪流。谷經朝見狀,讓民兵手握鐵鍬在李白墓前一字排開,嚴陣以待。

為首的瘦高個兒勒令谷經朝和秦干事讓開,不要阻擋歷史的車輪。谷經朝紋絲不動,民兵們把鐵鍬握得更緊,一旁的谷家村人也靠攏過來,在李白墓前橫起了一堵人墻。瘦高個兒高舉語錄,說他們是毛主席派來的革命小將,要鏟除一切害人蟲!

這時,谷經朝父親谷理相站出來,問瘦高個兒,你們可知道墓里葬的是誰?

瘦高個兒不屑地回答,誰不知道,唐朝詩人李白,屬于牛鬼蛇神!

谷理相再問,你們可知道毛主席很喜歡李白的詩?

瘦高個兒怔了一下,目光盯著這個老者,充滿了懷疑。

谷理相說,一九四八年三月,毛主席從延安東渡黃河,他凝望奔騰咆哮的河水,深情地吟誦了李白的兩句詩——“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毛主席吟誦完,還無限感慨地說:“不能藐視黃河,藐視黃河就是藐視我們這個民族。”

谷理相的幾句話,不亞于千軍萬馬。瘦高個兒高舉語錄的手臂不禁垂了下來。這時,不知哪位紅衛兵嚷了一嗓子:“走,抄他們谷家!”這讓瘦高個兒頓然有了新的方向,手一揮,幾十個紅衛兵轉而沖向谷家村。

谷家的族譜、古代書籍就這樣付之一炬。

多么可惜啊!秦干事感嘆。

是可惜啊!谷經朝點著頭,我看到打谷場上騰起煙霧,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李白墓總算躲過了一劫。

兩個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溪流一樣鮮亮、歡快。谷經朝想起了什么,沖后院喊了一嗓子,老婆子,馬上整兩個菜,留秦干事晚上喝兩杯。

跟秦干事兩杯酒下肚,谷經朝心里更熱乎,話更多,似乎又回到了當年。

那時候的人真有干勁啊!他感慨。樹木栽了上萬棵,找來的石頭四五百噸。單說李白塑像旁的那塊大石頭,是我帶了八個人抬的,杠子都抬斷了,大家喊著號子,一步步地從大青山上抬下來,想辦法弄上手扶拖拉機,拖拉機只能開到村口,卸下來,再原班人馬往墓園里抬。那時候干一天才一塊二。但大家干得一身的勁,晚上也干,那時候都盼著十四十五,十四十五的晚上有月亮,我一聲喊大家就來了。抬石塊、栽樹、搬木頭……沒人要報酬,干到大半夜,老婆燜一碟子小咸魚,我們就圍在一起喝酒,是那種八毛一的山芋干子酒,喝下去有點兒苦尾子。一口下去,我們咧著嘴,快活得很。說罷,谷經朝舉杯跟秦干事碰了一下,臉上神情飄渺,似乎他們正在喝著那種山芋干子酒。

谷經朝咂吧了一下嘴,哎,你別說,詩仙就是有靈氣。當初在太白祠旁開挖出青蓮池,呈月牙形,里面的睡蓮都是我從外面的野溝里找來的。種下去后,當年的夏天,葉子是葉子花是花,開了一池塘,還開出了好幾朵并蒂蓮,粉嘟嘟紅艷艷,哎呀那個水靈那個鮮活……

秦干事點頭說,確實開得好,我陪人去看過。

來看的人,都說詩仙老先生有威望,顯靈了。

秦干事抿嘴微笑,不作聲。

你別不相信。谷經朝表情鄭重了些,一九七九年縣政府開始擴建李白墓園,造太白享堂太白祠造碑林……怪得很,只要工人來建造,天氣晴朗朗的,一準好,好得還不是一天兩天。村上的人扛了鋤頭下地打這邊過碰到谷經朝,就叫苦:經朝啊,房子可結束了?你們一干事,天就不下雨,地里的莊稼都要干死了。

秦干事被逗笑了。

秦干事想起來說,三年前山東的親戚來當涂,我陪他們進墓園看了一回,正是這個季節,青蓮池已經看不到睡蓮了。

誰不是說呢?谷經朝變得急躁起來,說,里面落滿了枯枝敗葉也沒人撈,雜七雜八的東西和青苔攪和在一起,蓋住了池子,死水一潭。你說現在墓園里的人怎么都沒有了精神頭,不能安排人清除雜物、給池子換換水?剛退休我還常去,后來我懶得進去,進去就忍不住要發火。我早就想跟所長講講了,現在的所長叫什么,總是找不到人影子。

秦干事告訴谷經朝,墓園的所長都是縣里某個領導兼職,不停地輪換,走馬燈一樣,平時很少露面,除非遇到重大活動。

唉……谷經朝嘆口氣,上次看新聞,人家只是一個電視劇里出現過的酒樓,竟然被打造成了一個旅游勝地,每天的游客上萬。我們這邊是什么?李白文化,能比嗎?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大詩人啊,可是呢,冷冷清清,游客來了,一個小時就轉完了,一年是這樣,五年是這樣,十年還是這樣……為何不打造一下谷家村呢?我們谷家祖先自古和李白有深交,詩仙的百年又托付在我們谷家村,李白墓園離不開谷氏家族,這是不爭的事實。人們拜謁完李白,開一道門,轉身就可以進谷家村看看,在谷家村,用麻黃石頭鋪幾條街道,開起茶樓酒肆……再一路順延到大青山北面的謝公祠謝公井……這一來,李白文化旅游不就拓展開來了嘛!

秦干事笑了,難怪這次拆遷,你一萬個不愿意,別人告訴我,我還不相信,想著老谷的性格不是拖后腿的人啊!

是啊!谷經朝點頭,谷家村保留還來不及,干嘛要拆它?

說著手指連敲了幾下桌子。

秦干事勸谷經朝,如今谷家村拆了大半,根本留不住了。

谷經朝目光停在半空,自言自語,走吧,都走吧。

秦干事伸過酒杯,詩仙怎么說來著?“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隨它去吧,來……谷經朝收回目光,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喝猛了,渾濁的眼里嗆出淚花來。重新斟上酒,秦干事記起此次造訪的目的,問谷經朝,老哥,你跟我說句實話,中心村拆遷,你的盆景園究竟要多少補償?

無價,谷經朝舉起杯子的那只手搖了搖,它是我的后半生。酒不禁搖晃,從杯子潑灑出來。

秦干事點頭知會,也不追根,感覺問下去很無趣。他反而提醒谷經朝酒灑了,隨即拽過酒瓶給他補上……

——秦干事也好長時間沒跟誰喝這么多酒、說這么多的話了。

無價。后半生。獲知的信息一鱗半爪,但意味很明顯,無非是谷經朝借此機會向政府獅子大開口,不好直說而已。背地里,潘隊長向谷經朝兒子打聽過盆景園的價值,一盆盆景,少則幾百,多則幾千,總共八百盆,少說也要七八十萬。——兒子說的是實情,兒子比較著急,盼著盆景園早點兒有結論,家里的孩子還等著搬進新房子結婚呢,不想拖到二期工程。潘隊長了解到的只是一個譜,價格的機動性掌握在谷經朝手上,五百塊錢的盆景,谷經朝也可以說成是一千塊。所以,谷經朝的底價是多少,他閉口不說,誰也摸不清。

難怪谷經朝曾冷不丁地問他,你可做得了主?

迫于中心村的工作進度,鎮長親自出馬了。

谷經朝照例問,你做得了主嗎?

鎮長意識到了什么,闡明這是民生工程,不是商業拆遷,然后表情凝重地說,你先開個價吧。

谷經朝說,我不要任何補償。

…… ……

場上一片靜寂。大家以為聽錯了,一時不敢相信,都出現了思維空白。

鎮長追問了一遍,不要任何補償?

不要補償,谷經朝清楚地回答,但有個條件,這些盆景,你們要借個地方讓我擺放一段時間。

陪同來的村主任叫苦,四五畝地,村里哪有這么大的地方呢?

有,谷經朝說,李白墓園。

谷經朝的語氣平靜,似乎這個答案早就蟄伏在他的嘴邊了。

哦……鎮長釋然了。

谷經朝盯住鎮長,再一次問,你做得了主嗎?

鎮長當即表態,不花錢的主,誰還做不了?李白墓園空地多,放這些盆景不成問題。再說,這些盆景放在李白墓園,風格上很協調,還能增加旅游的看點,好事啊!

鎮長說罷,掏出手機打給李白墓園的所長……

鎮長在打電話時,谷經朝在想,這可能是盆景園最好的去處了。放在墓園,游人就會來觀賞,沒準會遇到省里的大干部,像當年下來調研的馮沛,這樣就可以跟大領導嘮嘮心里話了……他的眼前隨即浮現出一張親和的臉,眉毛卻是威嚴的掃帚眉。

這個夏末,谷經朝的諸多盆景盡數搬進了李白墓園。

從此,人們時常會看到谷經朝和墓園的員工一起上班。但谷經朝不拿工資,來了之后,就直奔盆景園。澆水、鋤草、剪枝……谷經朝忙活一陣,會坐在一塊青石上,點上一支煙,然后瞇縫著眼睛,看夏日的陽光下,墓園青青。

商玉寶:安徽省當涂縣人,1967年生。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2014年開始發表中短篇小說,作品散見于《清明》《湖南文學》《四川文學》《牡丹》《南方文學》《延安文學》《椰城》《中華文學》《北方作家》《滇池》等文學期刊。現為當涂縣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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