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域農業是我國農業發展的基礎。借鑒杜能的“圈層理論”,從五大社會經濟因素剖析,目前我國縣域農業呈現出“核心發展圈層”、“溢出發展圈層”和“低度發展圈層”三大圈層結構,而且各層次的農業生產方式也有所不同,并引發了不同的問題。文章依據農業生產方式轉型的特點,提出尊重規律,科學謀劃;分類施策,培植優勢;產業融合,互補發展三大關鍵舉措,以破解繁榮與凋敝并存的縣域農業現狀,構筑經濟繁榮、農業興旺、生態友好三位一體的縣域農業新格局。
縣域經濟是以縣級行政區劃空間為依托,以縣級政權為調控主體,形成以縣城為中心,鄉鎮為紐帶,農村為腹地的區域經濟。由于歷史等多方面原因,當下我國縣域經濟呈現出農村性、地域性、綜合性和不均衡性等特點,其中農村性是當下縣域經濟最為顯著的特點,也就是說農業依然是我國縣域經濟的主導產業,“長期以來,中國的縣域為農業與農村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每年大約貢獻全國糧食總產量的94%和農業總產值的93%,是我國農業發展的基礎。”[1]因此農業在促進縣域經濟發展中具有重要地位,起著關鍵性作用。
黨的十九大首次提出了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根本問題,必須始終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重中之重。”[2]縣域經濟作為兼容城鄉、功能完備的綜合經濟體,是解決“三農”問題的關鍵。大力發展縣域經濟,不僅可以為城鄉融合創造條件,還可以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提供堅實的物質基礎。
不能忽視的是,縣域經濟由于歷史、政策和自然等條件不同,所側重的產業和發展水平也有所差異,2016年縣域經濟強縣共302個(同期我國縣級行政區劃為2851個),其中浙江是全國惟一一個縣域經濟強縣占比100%的省份,浙江、山東和廣東分別為57.69%、51.22%和21.05%,而“甘肅、青海、西藏暫時沒有地區生產總值超過300億元或地方公共財政收入超過20億元的縣域經濟強縣。”[3]另外,縣域經濟內部也呈現出一定的不均衡性,形成了“縣城——鄉鎮——農村”由強至弱的不均衡發展形態。
“郡縣治,天下安。”本文堅守縣域經濟的農業性,依據約翰·杜能“圈層理論”的基本原理,嘗試構建縣域農業互補發展的新形態,以期對縣域農業持續穩定發展提供一些啟示。
杜能的“圈層理論”簡述
1826年,德國農業經濟學家杜能出版了《孤立國同農業和國民經濟的關系》一書。該書的研究對象是一個假想的“孤立國”,杜能為其設置了一系列假定,包括肥沃的中央大平原只有一個城市;沒有可供運輸的河流與航道,馬車是唯一的運輸工具;土質條件一樣,任何地點都可以耕種;距城市50英里以外都是荒野,與世隔絕;“城市必須供應全境一切人工產品,而城市的食品則完全仰仗于四周的土地”;[4]礦山和食鹽坑都在城市附近。通過以上假定條件,杜能研究得出農業土地利用類型和農業土地經營集約化程度,不僅取決于土地的天然特性,更依賴于其經濟狀況,特別是取決于它到農產品市場的距離。并以此思想為基礎,提出孤立國全境的農業生產布局是以城市為中心,由內而外形成集約化水平依次遞減且有自己的主要產品和耕作制度的六個圈境(也稱“杜能圈”),即自由農作、林業、輪栽作物制、輪作休閑制、三區農作制、畜牧,由此構建了他的農業區位論的核心內容——“圈層理論”。
從本質上看,杜能的“圈層理論”是談農業生產方式空間配置,以提高農業生產效益的問題。采用的研究方法是通過假設條件排除了所有的自然條件差異,在一個均質的假想空間里,研究農業生產方式的配置與距城市距離之間的關系。這一方法也稱為“孤立化研究”。雖然現實中不可能存在與“孤立國”完全相同的環境,但他提出在完全相同的自然環境下,農業發展也具有全完不同的形態,并以此批判自然環境決定論的觀點對分析和認識當前我國縣域農業的發展現狀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
“圈層理論”視角下我國縣域農業的
新“圈層結構”剖析
依據杜能的“圈層理論”,筆者剝離了自然條件對縣域農業的影響,從農業發展基礎、基層政府發展態度、資本集聚程度、農業人口分布和農業基礎設施等方面對縣域農業生產分布進行剖析,發現當前我國縣域農業的“圈層結構”已經浮現,即以行政地或交通便利地為核心,自內而外形成了核心發展圈層、發展溢出圈層和低度發展圈層,且每個圈層的農業生產方式也有所不同。
1、核心發展圈層,即圍繞行政地或交通便利地的農業生產區域。過去的農業發展的成果造就了該層次獨有的先發優勢,其中完善的農業基礎設施成為關鍵,包括交通、水利、能源、農業服務和銷售網點等。同時,由于發展便利性使基層政府的發展眼光更愿意聚焦于此,社會資本也隨之進入。在政府和資本的雙重驅動下,現代農業在此圈層激進發展,并成為主要農業生產方式。為尋找更多的就業機會或舒適的生活條件,許多農業人口涌向這里,返鄉農民工也多聚集于此。
2、發展溢出圈層,即圍繞核心發展圈層的農業生產區域。該層次受益于核心發展圈層的發展“溢出”,由于農業基礎設施條件一般,發展動能也無法與核心發展圈層比肩,基層政府對其關注度并不高。正因如此,許多無法進入核心發展圈層的中小資本為尋求良好的農業生產環境進入了該層次。為謀求發展,他們更容易接受農業生產的新思想和新技術,從而使該層次的農業生產方式從傳統農業轉向現代農業。無疑,這一層次平淡的發展趨向無法吸引更多的農業人口進入,但是農業勞動力主要集中于此。
3、低度發展層次,即縣域農業的最外圍圈層。通常這里農業基礎設施最為薄弱,也是基層政府和社會資本容易忽視的區域。該層次的農業生產方式主要是傳統農業,甚至許多地方出現了生產停滯的現象。同時,此圈層也是農村“空心化”的代表,弱勢群體多集中于此。(見表1)
我國縣域農業“圈層結構”引發的問題分析
從根本上說,圈層結構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也是農業生產方式從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型的必然呈現,這一轉型過程在縣域農業生產中呈現得最為清晰。在此過程中,不同層次的農業生產方式勢必引發不同的問題,由此造就了繁榮與凋敝并存的縣域農業現狀。
(一)現代農業生產方式的質量與效益亟待提升
黨的十九大報告對我國經濟發展階段做出科學判斷,認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并對未來經濟發展提出“必須堅持質量第一、效益優先”[5]的新要求。當前我國縣域農業發展中,由于基層政府希望借助現代農業生產方式提高農業現代化水平,放松了對社會資本進入農業的監管力度,許多社會資本涌入農業后,不僅出現了“真干”與“假干”魚龍混雜的現象,而且土地流轉失約的情況常有發生,從而影響了現代農業生產方式的質量與效益提升。這一問題在核心發展圈層表現最為突出。
1、真干與假干。逐利性使資本大量涌入核心發展圈層,此層次各種現代農業生產方式“百花齊放”,“真干”與“假干”魚龍混雜。真干者要么認為農業生產會成為未來的利潤增長點,要么是因為農業情懷。但假干者僅僅是為了套取農業補貼,如“(農業支持種糧大戶補貼政策)雖然明確了種糧大戶總面積的認定標準,……雖然明確了種糧大戶種糧的補貼標準,但未規定審核補貼的具體依據。……造成‘壘大戶、‘假大戶的現象大量發生。”[6]這種“真干”與“假干”相互交織的局面,大大降低了現代農業生產方式的質量與效益。
2、土地流轉失約風險。據農業部公布數據顯示,截至2016年全國土地流轉規模達4.71億畝,超過全國耕地面積三分之一,還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但值得注意的是,隨著流轉規模的不斷擴大,其所引發的流轉失約頻發現象已經威脅到了農村社會的穩定和國家的糧食安全。”[7]究其原因,“土地流轉租金拖欠、‘毀約棄耕等失約現象的出現,與工商資本‘逐利心切、糧食市場‘價格波動、基層政府‘行為失范、法律法規‘供應不足等有著較大的關聯。”[8]土地失約風險對現代農業發展的負面影響是十分深刻的,包括農業基礎設施遭到破壞、錯過農時土地短期內無法耕種等,但最大的問題是土地流入方的單方面毀約,嚴重挫傷農民生產積極性,重創了其銜接現代農業的熱情和信心,從而導致現代農業生產方式的質量和效益下降。
(二) 現代農業與傳統農業混雜的生產方式使土地利用效率嚴重下滑
這一問題在發展溢出圈層比較突出。由于基層政府缺乏科學的農業發展整體規劃,社會資本可以按照自我意愿獲取土地,資源稟賦高的區域必然成為他們的惟一選擇,這樣就出現了農業、畜牧業、漁業和林業在有限的農業生產空間中封閉而無序發展的景觀,土地資源的級差優勢蕩然無存。同時,大量社會資本涌入同一圈層,資本的本質決定了其對土地經濟價值的關注,從而忽略土地的社會價值,如生態環境保護、糧食安全穩定、民族文化傳承以及生物多樣性等,必然導致土地利用沖突。面對此類沖突,通常基層政府扮演著裁判的角色,借由對資本的渴望和對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的熱情做出裁決,進一步助長了現代農業和傳統農業混雜的生產方式,使有限的土地“碎片化”,土地利用效率嚴重下滑。
(三)狹小的生產空間與傳統農業生產方式使農民產生了“等靠要”的思想
這一問題在低度發展圈層表現尤為明顯。縣域農業正在從傳統生產方式轉向現代生產方式,并伴隨著農業生產空間“以家庭為單元的土地細碎化經營向多種形式的適度規模化經營轉變”,[9]從而發生多元利益主體爭奪有限生產空間的情況。低度發展圈層的弱勢群體的空間博弈能力較低,致使他們原有的生產空間被擠壓,加之傳統農業生產方式的低效率,使農民陷入入不敷出的窘境,“等靠要”的思想也隨之滋生。一方面從農民收入看,許多中老年農民依然具有強烈的生產動機,但因生產空間過于狹小,借傳統農業生產方式無法帶來維持生計的收入。固然他們可以選擇打工增加收入,但現實是年齡成為他們被雇用的限制條件,即便雇用于當地,也受制于農業的周期特點,多為短期雇用,根本無法獲得穩定的收入。另一方面從農民的消費方式看,以消費為內核的新生活方式侵蝕了原來的傳統生活方式,日常生活用品都需要購買,使本就不多的收入更顯捉襟見肘。
(四)繁榮與凋敝并存的縣域農業現狀
通過以上分析,繁榮與凋敝并存正成為當前我國縣域農業的現狀。究其原因,近年來借力資本發展縣域農業已經成為許多基層政府的共識,招商引資成為其工作的重中之重。因對投資環境的考量,資本更愿意選擇具有先發優勢的核心發展圈層。資本力量的集中爆發造就了該圈層的繁榮,進一步推高了基層政府對資本的篤信。但繁榮的背后卻是資本通過“磁鐵效應”,吸引其他圈層的資源流向核心發展圈層,使其他圈層邁向凋敝,其中低度發展圈層出現撂荒和生產停滯現象是最好的例證。
實現層次間互補發展的關鍵舉措
實現層次間互補發展是破解當前我國縣域農業繁榮與凋敝并存現狀的根本,具體措施包括尊重規律,分層謀劃;分類施策,培植優勢;產業融合,互補發展。
(一)尊重規律,分層謀劃
結合縣域農業“圈層結構”,一是高度發展圈層,基層政府應進一步深化和提高現代農業生產方式的質量與效益,為農民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分散經營風險。同時,還應著力強化其在農業流通網絡中的戰略功能,使其成為農產品進入城市市場或城市商品進入農村市場的樞紐,減少農產品的交易成本。二是發展溢出圈層,基層政府應提高對該圈層的關注,大力吸引資本進入,盡快完成現代農業轉型,并借由農業生產規模化和集約化提高土地利用效率。三是低度發展圈層,基層政府應發展壯大集體經濟,這樣不僅為農民提供持續性收入,破解“等靠要”思想,還可以借助集體經濟的集合優勢①實現小農戶銜接現代農業。
(二)分類施策,培植優勢
緊扣圈層結構,分別制定農業政策,強化各層次的發展優勢,杜絕“假干”現象。針對核心發展圈層的農業政策應將營造良好的經營環境作為政策目標,將調動“資本之利”作為政策出發點;將明確經營行為邊界,讓經營者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作為政策內容的核心;農業補貼也應僅限于創新行為。溢出發展圈層是農業支持保護補貼政策的關鍵區域,可采用“最終的農業產值”和“經營規模”雙重補貼標準,堅決杜絕“假干”,切實激勵“真干”。“低度發展圈層”的農業政策應以幫扶弱者為目標,通過政策、資金和資源大力發展和壯大集體經濟。
(三)產業融合,互補發展
2014年中央農村工作會議首次提出“把產業鏈、價值鏈等現代產業組織方式引入農業,促進一二三產業融合互動”,2018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的工作目標重申“(到2020年)農業綜合生產能力穩步提升,農業供給體系質量明顯提高,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水平進一步提升”。[10]學界對農村一二三產融合并未形成統一認識,本文采用陳俊紅的觀點,“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是立足農村,通過挖掘當地自然生態、歷史遺產、地域人文、鄉村美食等資源,采用制度創新、技術創新、產業集聚等方式,實現不同產業或同一產業內不同產業部門相互滲透、相互交叉,最終融為一體,以產業發展推動農村經濟結構調整。”[11]依據該定義,農村一二三產融合必須以農業(農村)為基礎,不同產業(行業)到場才能實現。基于農業(農村)為基礎,假定不同產業(行業)到場,農村產業融合具體路徑包括一產與二產融合,利用工業理念、技術、手段和方法對傳統農業改造,發展工廠化、集約化的高效農業;一產與三產融合,服務業向農業滲透,或借互聯網實現農產品價值,抑或會展農業;一二三產業融合,是前兩種融合路徑的綜合;一產內部融合,包括農業產業前后一體化打造農業完整產業鏈以及橫向一體化構建農業產業內部子產業間相互銜接、相互循環的發展狀態;三產內部融合,借農村特有的生態、歷史遺產、地域人文、鄉村美食等資源發展第三產業,該路徑對于培育壯大農村集體經濟,擴展弱勢群體的生產空間不失為一種有效途徑。
以上五種產業融合路徑并不是隨意選擇,應結合縣域農業“圈層結構”的特點、各層次的生產方式以及不同的產業融合目標合理選擇。(見表2)
首先,核心發展圈層。由于該層次的生產方式已經趨向于現代農業,且基本具備農業現代化所必須的條件,包括先發優勢、基層政府的高關注度、高資本聚集度、完備的基礎設施以及較充裕的勞動力,因此以上五種產業融合方式都可以因地制宜地選擇,最終目標是一二三產業形成“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發展格局。
其次,發展溢出圈層。由于該層次的農業生產方式是現代與傳統農業混雜,當務之急就是完成現代農業生產方式的轉型,可以利用一二產業融合實現農業現代農業生產方式,提高農業生產效率;利用一產內部融合實現全產業鏈生產,提高農產品的附加價值,提升農業經濟效益。
最后,低度發展圈層。由于該層次的生產方式依然處于傳統農業生產方式,甚至是生產停滯,不可能在短期內完成現代農業生產方式轉型,因此該層次的產業融合應結合“精準扶貧”政策,利用農村特有的生態、歷史遺產、地域人文、鄉村美食等資源拓展弱勢群體的生產空間,使其獲得持續的生計。另外,此路徑的關鍵在于對鄉村生態的保護和利用,通過生態友好保持鄉村風景的美麗,鄉村生活的愉快,鄉村心理的恬靜,以及鄉村所提供的獨立性,以滿足人們對鄉村生活的渴望。
農業一二三產業融合一旦完成,各層次的優勢產業必然會出現互補,核心發展圈層造就縣域經濟繁榮,發展溢出圈層保障農業生產,低度發展圈層實現生態友好,最終形成經濟繁榮、農業興旺、生態友好三位一體的縣域農業新格局。
注釋
① 集體經濟的集合優勢包括產品集合優勢,可以利用該優勢直接對接市場,提高銷售效率,節約交易成本;資金集合優勢,可利用該優勢為在地農民搭建電子商務平臺,以在線方式擴展銷售區域;組織集合優勢,可以利用該優勢專門針對城市特定顧客群開展“點對點”的定制銷售。
參考文獻
[1]佟光霽,孫綱.中國縣域農業現代化的多維路徑[J].哈爾濱,學術交流,2016(268)7:110-115.
[2][5]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R].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24-25
[3]中郡報告.2017年縣域經濟和縣域發展檢測報告[R].北京,中郡經濟發展研究所,2017:2.
[4]約翰·馮·杜能.孤立國同農業和國民經濟的關系[M].吳衡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19.
[6]鄧永忠. 關于調整農業補貼政策、完善區縣監管體制的思考[J].北京,當代農村財經,2017(4):17-19.
[7]呂軍書,賈威.“三權分置”制度下農村土地流轉失約風險的防范機制研究[J].成都,理論與改革,2017(6):181-188.
[8]曹新富,李美存.我國農村土地流轉失約風險及防范研究——以四川邛崍市為例[J].太原,山西農業科學,2017(1):124.
[9]王成,李顥穎. 鄉村生產空間系統的概念性認知及其研究框架 [J]. 北京,地理科學進展,2017(36)8:913-923
[10]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單行本)[Z].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4.
[11]陳俊紅,陳慈,陳瑪琳.關于農村一二三產融合發展的幾點思考[J].四川,農村經濟,2017(1):3-5.
作者簡介
張永清 四川省委黨校四川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講師,主要從事基層社會治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