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雄峻麗 盛魏正宗
——以《元楨墓志》等為例談“北魏邙山體”書法欣賞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遷都洛陽之后，全面推行漢文化，以改革鮮卑舊制陳俗，無論是政治體制，還是語言文字，均一律漢化，甚至遷都后的鮮卑貴族連姓氏也改為“元”，由此這些鮮卑貴族與漢族開始融合一體。那么，表現在書法上，北魏遷都后的書風也開始有所變化，這在龍門石窟和墓志書法中都有所體現，其中墓志書法的變化尤其明顯。尤其是遷都之后洛陽邙山皇室的墓葬群的墓志，在其中尤為耀目。故而北京故宮博物院施安昌先生將這一時期出土于邙山一帶的墓志書法稱之為“北魏邙山體”，劉濤先生則援引梁任公之語稱之為“盛魏正宗”，一則以地域命名，一則以時間命名，二者各有攸宜。

從文化生態環境來說，“北魏邙山體”是由當時的政治、文化與風俗等方面的合力促成的。北魏遷都洛陽后，制定了鮮卑人“死葬河南，不得還北”的強制性政策，使得鮮卑貴族之間興起了刊立墓志之風。另外，隨著鮮卑族漢化的發展，加之行業規范對墓志制作要求的不斷提高，作為北魏書法正體的“北魏邙山體”開始從猛利拙樸向妍雅溫潤的大方向發展，這不僅在北魏書法中具有典型性，而且在整個北朝石刻中也非常具有辨識度和代表性。

圖1 《元楨墓志》（局部）

圖2 《元楨墓志》（局部）

圖3 《元楨墓志》（局部）

圖4 《元楨墓志》（局部）

從總體來說，“北魏邙山體”的書法用筆以方筆為主，圓筆為輔，結體則以“斜畫緊結”為主導而左右開張，章法上大都橫成行、縱成列，鮮有新奇異制。從其制作工藝來看，則刀味十足，鋒穎畢現，給人以爽利精勁、方整峻拔之感。華人德先生在研究魏碑體書法時就認為形成這種風格的主要原因有兩個，即“斜畫緊結的結構特征”和“方峻平直的刊刻方法”。這大抵是直擊肯綮的。由此我也可以這么說，盡管“北魏邙山體”在書法與制作上逐漸文采化，但在大的范疇上仍屬于實用書法，那么，這些墓志在書丹與刻制上也不得不考慮方便制作等實用因素，而這些也是影響其書風中“樸茂”“天真”等審美特質的重要因素。今就以《元楨墓志》等元氏貴族墓志為例，簡略地談一談其書法美的一些基本的、具體的特征。需要說明的是，我們這里的分析盡管會考慮實際制作的某些因素，但更多的是從書法藝術的角度來進行解喻的。

《元楨墓志》（見圖1至圖4），北魏太和二十年（496）刻，原石曾歸于右任所藏。元楨是北魏孝文帝之從祖，故而這方墓志的制作在這一時期是非常精良的。這件作品的用筆以爽利見長，提、按、頓、挫各盡其宜，一般說來，其筆畫無論起筆輕重與否，往往順鋒下筆，鋪毫行筆，雄奇角出，而中實飽滿。其橫畫看似平易，實則變化無窮，有順鋒輕入重收者，有頓筆重入而輕出者，有短而猛利者，有短而敦實者，有長而抑揚者，亦有長而平穩者，這些橫畫收筆往往從右下順勢帶出，這和刊刻有一定的關系，也是這種書風的一種特點。其撇畫和捺畫也非常具有代表性，往往左右開張，有舒卷自如而落落大方之感，撇畫收筆處往往會下抑，進而順勢挑出，而捺畫或迅速折筆趯出，或下抑重按而迅捷出鋒，形成十分飽滿的峻拔之感。另外，其點、其折和其鉤也頗具特色。結字上屬于典型的“斜畫緊結”，從整體上看，均是左低右高，盡管有些字傾斜角度較大，但都傾而不倒。點畫之間的穿插組合可謂俯仰有儀而伸縮自如。在章法上，這件作品盡管橫成行、縱成列，但其排布一任天機，各隨文字之真態而順勢安排，略無矯揉造作之氣。另外，這件作品的刻制也可以稱得上精良，在筆畫文飾的刻制上，開始呈現出一些細膩的表現手法，使得該作給人雄強猛利的整體視覺效果之余，多了一分清逸之氣。

圖5 《元顯儁墓志》

《元顯儁墓志》（見圖5），北魏延昌二年（513）刻，民國年間出土。這是一件非常精美的墓志作品。其形制為龜形，志蓋則刻畫成十分形象的龜殼，這種以靈物為造型特點的形制還是十分罕見的。這件作品的書法如同其形制一般，在邙山墓志群中也是出類拔萃的。從總體上來說，其書風婀娜搖曳，風姿綽約，但又不浮華輕媚，而是具有遒勁灑脫的樸茂品質。較之《元楨墓志》，其用筆增加了更多的提按動作，具有較強的節奏變化，并且在起訖處均有一定的華飾現象，點畫更加流暢清新，具有較強的書寫意味。結字體勢雖然也舒展自然，但縱向的體勢得到一定的強化，使得其風神灑落如謙謙君子。這件作品的刻工堪稱一流，刀法細膩，纖毫無遺，能夠將書寫節奏較好地表現出來，可以“透過刀鋒看筆鋒”，一切清晰可辨。這是非常難得的。

《元萇墓志》（見圖6），北魏熙平二年（517）刻。這是一件千禧年之后出土的墓志，字口保存得非常清晰，也未經反復捶拓，故而給人一種如見新刻的直觀感受。這件作品的“北魏邙山體”書法藝術語言已經非常純熟，總體呈現溫潤妍雅的審美效果。這件作品的用筆較為清厚，有提按但并不明顯，輕重對比也沒有那么強烈，筆法可謂方圓兼備。故而其點畫溫潤如玉，雍容不迫，其鋒芒內斂，具有含蓄蘊藉之美。其結字雖然也屬于“斜畫緊結”的范疇，但這種溫厚審慎的結字方法給人以穩健渾穆之感。也就是說，這件作品較之《元楨墓志》更加文采化，質樸、率真之氣愈發收斂，俊美、豐潤、潔凈之氣幾乎占據了主導地位。因此，我們也可以從這些精妙的點畫之間看出其書手在書法技藝上的精熟。

當然，洛陽邙山北魏墓志群出土的十分精良的墓志名品還有很多，各具藝術特色，各盡書法之矩鑊，這不是一篇小短文可以涵蓋而道盡的。另外，雖然“北魏邙山體”在歷史上僅僅存在了四十余年，卻給我們留下了豐厚的書法資源，是值得我們不斷深入發掘和探究其書法技藝和審美價值的。

圖6 《元萇墓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