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月食的一次測報

梁衡

南北朝時期，建康（南京）有一個劉宋小王朝，第四代皇帝孝武帝劉駿在位。孝武帝大明三年（459年）九月十五日晚上，離皇宮不遠處有一宅第，紅燈高挑，車馬不絕。這是當朝“旅賁中郎將”、“給事中”戴法興的官邸。今日是他的45歲壽辰，正要大宴賓客。此人官銜不大，僅屬宮廷衛隊長、秘書長一類。可他出入皇上左右，深得孝武帝信任。他心狠手辣，進一讒言就能讓你家破人亡。因此，今日不論親疏遠近，滿朝文武都來祝壽捧場。那戴某也容光煥發，表面甚是謙恭。這時，他正挽著一位青年學者的手，走向客廳。

這個青年學者只有26歲，名叫祖沖之（429～500年），出身官宦人家，少年好學，新近被收入皇帝專設的“華林學省”研究學問。“華林學士”們雖無官職，卻由皇帝賜房、賜衣、賜車、賜馬，名譽極高。祖沖之學問高深，名噪京師，連戴法興這樣的權臣，也因其赴宴而引以為榮。

一會兒，主賓落座，歌飄舞起。酒過三巡，眾人已有醉意。忽然，一個仆人慌忙進來，走到戴法興身后語無倫次地說道：“老爺，不好了！街上人傳今晚有月食……”雖然聲音很輕，但是旁邊的幾個客人還是聽到了，立即被嚇得酒杯落案，呆若木雞，戴夫人不等仆人說完。便“啪”的給他一個耳光：“放屁！老爺生日，怎么說起這等不吉利的話來？”仆人連忙跪倒：“奴才不敢胡說，外面貼有告示。”

“誰貼的？”戴法興滿瞼殺氣。仆人以目示席，不敢再說。這時祖沖之整冠而起，從容答道：“是在下來府時隨手貼的。”不想這一句平平淡淡的話卻如同晴空驚雷，震得席上歌停舞歇，一片緊張。

原來，古人多講迷信，不懂日食、月食之理，以為這是一種兇兆。漢宣帝時有一次日食，皇帝認為這是大臣楊惲驕奢犯上所致，竟將他處以腰斬來謝天。今天是戴法興的良辰吉日，祖沖之怎敢在老虎嘴邊拔毛？其實，在此以前，我國早有日月食觀察記載，但在預報方面還不太精確，因為這要對月、地、日的運行軌道做出極精確的計算。月球繞地球轉，地球繞太陽轉，月、地、日走馬燈似的旋轉不停。月光是日光的反射，月亮自己并不發光。當月亮轉到太陽和地球中間時，月球的暗面對著我們，這正是初一或三十；當月亮轉到地球的另一側時，月球的亮面對著我們，這正是皓月當空的十五。這樣地球處于日、月之間，就有可能三球一線，地球擋住太陽的光，使月亮不能反光，這就是“月食”。因此，月食常發生在舊歷十五。

道理已明，話題還是回到戴府宴會。戴法興一聽說是祖沖之貼的月食布告，臉色刷地變了，先紅后白，繼而鐵青。他想發作，可這青年學者是自己請的，且不是一般官吏；他想忍住，可壽誕喜慶，豈容出這等兇事？幾經思考，他終于說出幾句肉中帶刺的話來：“文遠（祖沖之的字），圣人且畏天命，你我俗夫凡人，怎敢妄言天機？你就不怕上天降罪嗎？”

豈不知，祖沖之今天正是有意選中戴的壽宴，借機向人們宣講月食，好破除迷信。這時他倒干脆坐下慢慢地說起來：“天球上眾星運行本有軌道，今日望日，日、地、月成一線，月為地所遮，自然可能發生月食。這不是什么天命、天機，乃是自然之理。”

戴法興說：“月月有個望日，為何不見月食？”

“這很簡單，地行軌道與月行軌道不在一個平面，兩者有個夾角（現已測得約是5°9），所以每月一次望日，三星只能大致一線，地并不能遮月。只有當兩個平面重合而正好是望日時，三星才完全一線，才會有食。這種情況若干年才遇一次。據我推算，今日當有月食。”

這時，賓客中有人聽后直點頭。他們知道，祖沖之工于數學，又通天文，觀察運算極為精細，比如對一月的測算已前無古人地算到27.21223日（和現在的測算只差萬分之一）。他今天敢來這里預言月食，絕非沒有根據。于是，眾人交頭接耳，席間一時紛紛攘攘。戴法興實在心里不悅，起身兇狠地說：“一會兒要是沒有月食，可別怪我戴某不義！”祖沖之立即站起，高聲說：“如若沒有月食，在下甘愿服罪。”滿座立即又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氣氛更為緊張。戴法興轉身舉杯，惱火地喊道：“上酒！”客廳里重又笙歌再起，輕舞飄飄。

過了一會兒，正當人們耳熱酒酣之時，忽聽樓下有人驚呼：“天狗食月了！”

人們呼地一下擁到窗前，見空中那輪本來如鏡初磨的明月，一點點地被吞入黑影，漸漸如弓如鉤，本是月明星稀的十五之夜，突然天地混沌就如初一初二一般。頓時冷風嗖嗖，陰霧慘慘，戴法興萬分沮喪。戴夫人慌忙命丫環老媽子到院中擺設香案，然后親自燒香叩頭。家兵家將也都彎弓搭箭，向天空亂放。院子里，敲鑼擂鼓、摔盆打碗地亂作一團。眾人瘋狂呼喊，想把那可惡的“天狗”轟走，救出它嘴里的明月。然而，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也有頭腦清醒者，認為祖沖之講得有理。街上的人，事先見了告示，現又看到月食，也多相信月食之理。這可真是一次最好的天文知識普及。（編輯/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