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發動內戰速敗的戰略因素

黃瑤

毛澤東提出和平建國路線圖

1945年8月28日至10月11日，毛澤東在重慶同國民黨談判。這期間，毛澤東和蔣介石會面11次，直接面對面長談三四次，有時談話時只有他們二人在場。

經過這些超近距離的接觸，毛澤東對蔣介石的觀感是：

我看蔣介石兇得很，又怕事得很。他沒有重心——民主或獨裁，和或戰。最近幾個月，我看他沒有路線了。只有我們有路線，我們清楚地表示要和平。但他們不能這樣講。這些話，大后方聽得進去，要和平之心厲害得很。但他們給不出和平，他們的方針不能堅決明確。我們是路線清楚而調子很低，并沒有馬上推翻一黨專政。我看，現在是有蔣以來，從未有之弱，兵散了，新聞檢查取消了，這是18年來未有之事。說他堅決反革命，不見得。

毛澤東所說“我們有路線”指的是什么？在去重慶之前，8月23日下午，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說：

我們現在在全國范圍內大體要走法國的路，即資產階級領導而有無產階級參加的政府。中國的局面，聯合政府的幾種形式，現在是獨裁加若干民主，并將占相當長的時間。我們還是鉆進去給蔣介石洗臉，而不要砍頭。

但是，中共走法國的路與法共有一個根本區別，即不交槍。

針對國民黨要共產黨交出軍隊以換取合法地位的開價，毛澤東在《論聯合政府》中駁斥道：

這些人們向共產黨人說，你交出軍隊，我給你自由。根據這個學說，沒有軍隊的黨應該有自由了。但是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國共產黨只有很少一點軍隊，國民黨政府的“清黨”政策和屠殺政策一來，自由也光了。現在的中國民主同盟和中國國民黨的民主分子并沒有軍隊，同時也沒有自由。

毛澤東去重慶后，民社黨黨首張君勱曾給毛澤東寫公開信，建議把軍隊交給蔣介石。對此，毛澤東在會見民社黨的蔣勻田時，坦率地說：“老實說，沒有我們這幾十萬條破槍，我們固然不能生存，你們也無人理睬。”

這一方案就是毛澤東制定的路線圖，按照這一路線圖，中國將保持形式上的統一，中共參加國民黨主導的中央政府，同時將解放區建設成為政治清明，各項建設事業欣欣向榮，人民安居樂業的模范區，同政府顢頇腐敗、特務橫行、民不聊生的國民黨統治區形成鮮明對照，并團結一切進步力量給蔣介石洗臉，改造蔣介石的獨裁統治，以達國家最后真正的民主、統一。

據時任蘇皖邊區政府主席李一氓回憶：“其實從中國共產黨來講，是真正愿意和國民黨合作建國的。蔣介石公然撕毀停戰協議，發動對解放區的進攻，似乎在我們預料之內，也似乎在我們預料之外。因為在淮陰的時候，我曾經得到華中局一個通知，說黨中央要從延安搬到淮陰來。參加南京工作的同志有事情要開會就去南京，沒有事情又不開會就可以回到淮陰的總部。中共中央的總部就要建在淮陰，就由我負責找一個適當的地方，建立中共中央總部。”

蔣介石回應以發動內戰

對于毛澤東這一路線圖，國民黨中一些有識之士認為可以接受。1945年11月23日，國民黨的外交部長王世杰在日記中寫道：“前日孫哲生（即孫科）約集若干人在其宅中商談，主張‘親蘇和共。現在情勢使此種政策之實行日趨困難。予亦覺中蘇關系與中共問題分不開。故連日與政府中人討論，亦主張與蘇須避免公開破臉，對中共不妨于形式的統一之下，暫采分疆而治之政策；俟國際形勢有好轉（如美蘇能協調）或有其他變化再定進一步協調或其他政策。”但是，為什么這一路線圖沒有實現呢？王世杰在日記中說：“余之主張所遭之最大阻力不在本黨內部，而在蘇聯的行動日趨于‘高壓政策，中共受其鼓勵，而氣焰日益囂張。”王世杰此說大謬不然。他對蘇聯和中共的關系完全是誤判。實現這一路線圖的最大障礙是蔣介石。

何以見得？盡管蔣介石也講政治解決，但是，就在他同毛澤東見面后的第二天，也就是8月29日，他就設定了與中共談判的方針：“（一）不得于現在政府法統之外來談改組政府問題。（二）不得分期或局部解決，必須現時整個解決一切問題。（三）歸結于政令、軍令統一，一切問題，必須以此為中心也。”

蔣介石的方針概括地說，就是你交出軍隊，我給你自由。

9月9日，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嗚呼！抗戰雖勝，而革命并未成功，第三國際政策未敗，共匪未清，則革命不能曰成也。勉乎哉！”蔣介石一面和毛澤東交談，一面暗中稱共產黨為“匪”，可見他對和平談判毫無誠意。

9月12日，蔣介石在同毛澤東談判時表示：中共要求保有20個師“在原則上亦未嘗不可考慮；唯必須保證（共軍）確能接受國民政府之統率權為前提”。蔣介石大事長編初稿的編撰者對此解釋道：“公（指蔣介石）意蓋謂在中華民國境內不應有私人軍隊，任何黨派亦不得保持武力，唯有武裝部隊不再為個人利益或個人所指揮，不再為一個政黨之私圖而運用，然后國家之統一，始能鞏固。”

對此，早在9月3日晚間，周恩來和王若飛同國民黨代表張群、張治中、邵力子談判時，周恩來就指出：“我們兩黨之擁有武器，且有十八年之斗爭歷史，這是革命事實發展的結果。今日我們商談，即在設法避免武裝斗爭，而以民主和平的方式為政治上的競爭。”

周恩來的話駁斥了國民黨所言他們的軍隊是國家的軍隊的謬論。為什么說國共兩黨擁有軍隊是“革命事實發展的結果”？這就要從黃埔建軍、東征北伐說起。這些都是國共合作的產物。在籌建黃埔軍校、東征、北伐中，共產黨人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但是，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和汪精衛發動“七一五”“分共”后，國共合作完全破裂，國民黨反動派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在這血雨腥風的白色恐怖中，正如毛澤東所說：“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并沒有被嚇倒，被征服，被殺絕。他們從地下爬起來，揩干凈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尸首，他們又繼續戰斗了。”從1927年八一南昌起義起到1928年，全國各地共發動大大小小的武裝起義80余次，其中規模和影響最大的除南昌起義外還有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和廣州起義。這些起義有大量農民和工人自衛軍參加，而其骨干是受共產黨領導或影響的國民革命軍。參加南昌起義的有賀龍領導的第20軍，葉挺領導的第11軍第10師、第24師，第4軍第73團、第75團，朱德領導的第3軍軍官教育團；參加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的有盧德銘領導的原武漢國民政府警衛團；參加廣州起義的有葉挺領導的第4軍教導團和警衛團一部。

以上史實駁斥了國民黨所言其軍隊是國家的軍隊的謬論。國民黨一向以黨國并稱，其軍隊就是國民黨的軍隊。但國民黨軍內部并不統一，其中派系林立，蔣介石真正能掌控的只有其嫡系部隊。

周恩來在同張群等談判時還指出：“我們認定打是內外情勢所不容許，只能以政治解決。本此宗旨，我黨提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案，不知中央準備的具體方案如何。”周恩來所說的“中央”指的是當時的國民黨當局。對周恩來的詢問，張群等沒有得到蔣介石的授意，無從回答。那蔣介石是否有他的打算呢？且看蔣介石當時的所思、所言、所行。

9月17日，國民黨的軍委會向各地發出蔣介石于十年內戰期間主持編撰的《剿匪手本》。10月8日，運送手本的飛機在焦作附近迷航，降落在晉冀魯豫解放區，有兩本手本為解放區截獲，并附有蔣介石給閻錫山的手諭：“吉縣第二戰區閻長官勛鑒：茲附發《剿匪手本》兩冊，請查收。中正申筱。”

10月9日，毛澤東向蔣介石辭行。蔣介石在日記中記載他對毛澤東說的話：“余為共黨今日計，對國內政策應改變方針，即放棄軍隊與地盤觀念，而在政治與經濟上競爭，此為共黨今后唯一之出路。”

以上史料充分說明，國共合作、和平建國的最大障礙就是蔣介石。

毛澤東要以應對日軍的辦法應對蔣介石，蔣介石要用日軍對國民黨軍作戰的辦法應對共產黨

在國共談判的過程中，如果蔣介石要動武呢？對此，毛澤東在同民社黨的蔣勻田談話時說：

最近蔣先生曾對周恩來同志說：盼告訴潤之，要和，就照這條件和，不然，請他回延安帶兵來打。我異日拜晤蔣先生，當面對他說，現在打，我實在打不過你，但我可以對日敵之辦法對你，你占點線，我占面，以鄉村包圍城市。

毛澤東這一番話實際上把人民軍隊的戰略都和盤托出。蔣介石聽了后應該掂量掂量，在全面抗戰初期，中共軍隊總共5萬余人，但在全面抗戰中，深入敵后占領廣大農村，在人民的大力支援下，與敵軍作戰12.5萬余次，殲滅日軍52.7萬余人，殲滅偽軍118.6萬余人，解放國土近100萬平方公里，到抗戰勝利時已建立19塊抗日根據地，八路軍和新四軍已發展到120余萬人，民兵達260余萬人。日軍為消滅八路軍、新四軍，大搞“掃蕩”“清鄉”，推行“治安強化”運動，實行“治安肅正”作戰，在“掃蕩”中又有“拉網掃蕩”“鐵壁合圍”等名目，在“掃蕩”和“清鄉”時實行“三光”政策、施放毒氣，無所不用其極，結果八路軍、新四軍非但沒有被消滅，反而越戰越強。從1943年夏季起，山東、晉冀魯豫、晉察冀和華中抗日根據地先后展開對日偽軍的局部反攻。抗戰烽火越燒越旺。在抗戰中，最終失敗的是日本侵略者。

但是，蔣介石要用日軍對國民黨軍作戰的辦法應對共產黨。1946年7月，蔣介石在一次講話中說：“我近來研究剿匪戰術，認為抗戰期中，日寇在我們淪陷區的掃蕩戰術，有許多可以取法的地方。……他們掃蕩我們一個戰區，最初要使用三四個師團的兵力，后來只要用一個混合團就可實行了，到了最后他只要用一個混合大隊就可以掃蕩我們。”

蔣介石這一番話邏輯十分混亂。他以國民黨軍在日軍“掃蕩”下不堪一擊來證明國民黨軍可以取法日軍的“掃蕩”戰術來應對解放軍。論據和結論完全是兩碼事。

國民黨軍在日軍的“掃蕩”中不堪一擊，但是八路軍、新四軍在日軍瘋狂“掃蕩”下卻蓬勃發展。日軍和國民黨軍作戰同國民黨軍和解放軍作戰也完全不能相比。蔣介石不能不考慮，國民黨軍從整體說，實力不如日軍，與中共的軍隊作戰，會有什么結果。10月12日，他在日記中說：“共毛態度鬼怪，陰陽叵測，硬軟不定，綿里藏針。”感到“荊棘叢生”，不好應對。

不過，蔣介石認為，比較國共雙方的實力，可以說國民黨占盡了優勢。1947年6月1日，他在國民黨軍軍官訓練團第三期研究班開學典禮上的講話就反映了這種心態。他說：“比較敵我的實力，無論就哪一方面而言，我們都占有絕對的優勢。軍隊的裝備，作戰的技術和經驗，匪軍不如我們。尤其是空軍，戰車以及后方交通運輸工具如火車、輪船、汽車等，更完全是由我們國軍所獨有。一切軍需補給，如糧秣彈藥等，我們也比匪軍豐富十倍。重要的交通據點、大都市和工礦資源，也完全控制在我們的手中。無論就哪一方面的實力來比較，共產黨絕對不能打敗我們。因此，大家相信，共匪雖然決心叛亂，就實力而言，我們一定有十分的把握，能將共匪消滅。”蔣介石講這番話時，已有90個旅被殲。當他同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時，除閻錫山部3.5萬人被殲外，可以說是全須全尾，自然比1947年更為志得意滿。

這讓我們聯想到先秦典籍《墨子》中的《公輸》。公輸盤設計了云梯準備幫助楚王攻宋。墨子聞訊后跑到郢都勸阻。當墨子用衣帶和竹片與公輸盤做了一番兵棋推演后，公輸盤技窮，打算殺掉墨子。墨子告訴公輸盤他的弟子在宋國已運用他的守城方案正嚴陣以待時，楚王和公輸盤終于放棄攻宋的念頭。

不過，蔣介石并沒有像楚王和公輸盤那樣明智。到1946年6月，蔣介石認為內戰已經準備好了。6月17日，他在紀念周上提出：“共果不就范，一年期可削平之。”6月26日，蔣介石悍然撕毀停戰協定，用30萬大軍大舉進攻中原解放區，開始了對解放區的全面進攻。

此后戰爭正如毛澤東所說，蔣介石占領點線，解放軍則一面讓開點線，一面集中兵力各個殲滅敵人。一年后，共殲滅國民黨軍97.5個旅，78萬人，偽軍和保安部隊等雜部34萬人，共計112萬人。

解放軍隨后轉入戰略進攻。但是解放軍并非只占領點線，而是發動群眾進行土改，把原來的國民黨統治區變為解放區。到1948年7月，在中原，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進行戰略展開，建立了北起隴海線，南達長江，東抵巢湖至徐州之線，西達漢江以西的沙市、宜昌，擁有3000萬人口的中原解放區。在西北，西北野戰軍不僅收復了延安和陜甘寧邊區的絕大部分，還解放了黃龍山區。在華東，華東野戰軍恢復了山東解放區的絕大部分，肅清了膠濟路濟南到青島，津浦路濟南到徐州段的國民黨軍據點，還收復了隴海路南蘇北的6座縣城，重新建立了安徽東部的江淮解放區。在東北，97%的土地已獲解放。在華北，石家莊解放后，晉察冀和晉冀魯豫解放區已經連成一片，合并為華北解放區。

在這一年，解放軍共殲滅國民黨軍152萬余人，解放土地15.5萬平方公里，人口3700萬。隨后，在澄郃、荔北、豫東、兗州、濟南等戰役中，國民黨軍又有20余萬人被殲。

國民黨軍隨著部隊大量被殲，逐漸退縮到點、線。在東北，退縮到長春、沈陽、錦州三個孤立的點。在華北，國民黨軍盤踞在從秦皇島到綏遠的鐵路沿線，并困守太原。在華東，國民黨軍麇集于以徐州為中心的津浦線和隴海線交叉的十字架上。在戰略決戰中，國民黨軍100余萬主力被殲，剩下一些殘兵敗將，退到長江南岸。1949年4月，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實施戰略追擊，蔣介石只能敗退臺灣。

真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荊棘者得刺。從蔣介石發動內戰伊始，他就踏上了徹底失敗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