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秋·努爾
在斯蒂芬·金的小說《閃靈》中,杰克·托倫斯這個角色是人們熟悉的恐怖形象的縮影,即分不清現實與幻覺的瘋狂殺手。當杰克慢慢地陷入瘋狂的時候,他結交了幾個兇殘的鬼魂,最終說服他去殺死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至死方休。
觀眾可能會得出結論:一股邪惡的超自然力量控制著故事里那座著名的酒店,杰克則淪為受害者。 觀眾也可能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解讀他精神的惡性滑落:杰克是一個精神病人——可能是精神分裂癥患者——處在暴力精神病發作狀態。
《閃靈》顯然是一部小說。 但是在精神疾病和暴力方面,公眾、媒體和政策制定者往往難以辨別想當然與事實。 所有的民意調查一致表明,美國的大多數成年人相信,精神疾病患者比沒有精神疾病的人更容易出現暴力行為。
每當新的大規模槍擊案發生,這種想當然就會得到進一步加強,之后必然有關于精神醫療改革的呼吁。 但是,有證據表明大規模槍擊案和精神疾病之間是相關的嗎? 這些暴力行為是否真的是精神健康問題?

美國的大規模槍擊案經常被歸咎于精神疾病
如果社交媒體和聳人聽聞的新聞標題是一種導向,那么可以說,對于精神病患會產生極端暴力的恐懼應該是比較普遍的。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的精神病學家阿佩爾鮑姆說,“想到人會失去控制自己思想或行為的能力,是相當可怕而又感覺怪異的,這可以理解為是對精神疾病的恐懼——尤其是對行為嚴重的精神病。作為人類,我們也有一種傾向,那就是特別注意我們的環境中非同尋常的事件,所以當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犯下暴力行為時,也許我們的大腦中的印象尤為深刻。”
杜克大學醫學院精神病學和行為科學教授斯旺森認為,大規模槍擊案這類無謂的悲劇也會促使人們要求答案——最好還有簡單的解決方法。“我們希望生活是安全的、可預測的、有意義的。”他說。“普遍的反應是想要一個過度簡化的終極解釋,所以你可以把它放在這個框框里然后說,‘啊,這是精神疾病惹的禍。”
他繼續說,這種條件反射的結論是有問題的,因為會讓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人蒙上更多污名,他們中的許多人生活已經極其艱難,而且在住房、工作和人際關系等方面已經面臨著歧視。其實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成為暴力行為受害者的概率是普通人的三倍,因為他們更容易受到傷害。
確實,一些大規模槍擊案和其他殘忍的暴力行為是嚴重精神疾病患者犯下的。 例如,1998年,一名學法律的學生威廉姆森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教堂山的街道上槍殺了兩名陌生人,后來他被診斷患有偏執型精神分裂癥。 威廉姆森聲稱,他相信自己正在拯救世界,自己的行為一直基于這一信條。陪審團最終認為他無罪,理由是他精神失常。
但斯旺森說,這種情況屬于少數。事實上,很少有大開殺戒的兇手患有可診斷的、嚴重的精神疾病,如精神分裂癥、雙相情感障礙和精神病譜系障礙等。例如,2004年對北美60多宗大規模謀殺案的分析發現,只有6%的人在殺人時精神錯亂。2016年的一項研究發現,在大規模槍擊案中,槍手為精神疾病患者的案件所占比例還“不到全年槍支殺人案的1%”。精神病學家阿佩爾鮑姆指出,其他研究發現,精神障礙患者的暴力行為僅占美國整體暴力事件的3%~5%(遠低于普通人群中高達18%的精神疾病患病率),這意味著“即使你能夠消除所有精神障礙患者,你仍然要面對96%的暴力”。
此外,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所犯的暴力大部分是輕微違法行為,如口頭攻擊或出手打人,沒有殺人(然而自殺是一個突出問題),而且這些違法行為往往是針對那些和他們共同生活的人,并非陌生人,規模也不大。大規模的攻擊還需要一定程度的策劃和組織,這是許多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無法做到的。例如,2014年的一項研究發現,從精神病院出院的951名患者中,只有2%的人犯下了涉及槍支的暴力行為,對陌生人的暴力行為也只有6%。
2011年對700多起由確診的精神病患者犯下的兇殺案的整合分析同樣顯示,只有3% ~14%的受害者是陌生人,其余的受害者都是兇手認識的熟人。
斯旺森說,即使是那些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犯下暴力行為的案例,也很難把他們的罪行單純歸咎于他們的精神疾病。可能尚有其他因素,例如有過童年受虐待史,或服用酒精或藥物都可以增加暴力的可能性。斯旺森說,“如果你排除額外的風險因素,只看精神疾病這一項,它幾乎與暴力無關,” “在這一領域,人們一致認為,精神病理對人類暴力的唯一作用是非常小的。”
然而,一場難以理解的悲劇發生后,這一結論的含義對許多人來說難以接受。“可怕的大規模槍擊案發生時,人們會說,‘會干這種事的一定是精神病人,”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授兼法律項目主任賓德說。“但是我們下定論需要謹慎,因為,雖然他們明顯有問題,但通常不是嚴重的精神疾病。”
把這兩件事錯誤地連接在一起也會轉移美國政策辯論的焦點。在管制槍支的爭論中,一些人卻轉移話題去談論完善心理健康保健體系。斯旺森說,“突然間,你聽說槍支游說團體竟然大力倡導改善美國的心理健康保健。槍支游說團體在這個國家很有勢力,他們是缺乏槍支管制的既得利益者。他們是在轉移話題,讓我們不去談論槍支問題。”
對大規模槍擊事件的槍手進行心理分析很難,因為事發后他們或已自殺或已被擊斃。但醫生和科學家們確定知道的是,這些事件的肇事者往往是憤怒的年輕人,他們覺得自己受到了社會的虐待,因此尋求報復。
然而問題是,有成千上萬的人符合這一描述,但他們中絕大多數人并不會犯下用槍支大開殺戒的罪行。斯旺森說,“如果我們能對男性采取一些措施,我們也許真的能減少暴力和犯罪,但是你不能把所有的男性都抓起來。”
斯旺森說,預測誰會變成一個大開殺戒的兇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些大規模殺手甚至在他們發起攻擊之前就因行為問題去看過精神病醫生,但是并沒有診斷出他們有特定的精神疾病。賓德指出,“大多數大規模槍擊事件的兇手都不愿意接受治療,也不符合治療的標準。”也不能僅僅因為某人情緒憤怒就將他送進精神病院。
斯旺森認為,這意味著加強對精神病患者的治療 (就其本身而言是值得肯定的),并不能真正解決美國的槍支暴力問題。即或加強治療,大部分的犯罪者仍然會蒙混過關。
因此,在關于如何減少大規模槍擊事件的討論中,有證據表明,把這些事件的原因歸咎于精神疾病并不能阻止更多的襲擊,而且可能只會使人們對精神疾病無根據的恐懼延續下去。因為這種恐懼是源于想當然,而非事實。(摘自英國廣播公司新聞網)(編輯/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