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

岑燮鈞 1973年生，浙江慈溪人，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小說選刊》《小說月刊》《四川文學(xué)》《小小說月刊》《天池》《金山》《百花園》《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雜志發(fā)表作品。有作品入選多個年度排行榜和年度選本，其中“族中人”“戲中人”系列有一定影響。著有小小說集《戲中人》、散文集《文人之美》。

鹿鹿在人流中正在尋找時，忽覺背上的書包一下子輕了。

上了車，他看了看父親的臉。父親戴著墨鏡，他看不出什么。車開了一陣，他問父親今天他去哪兒。

“妹妹發(fā)燒了，今天你去奶奶家。”

他平靜地接受了。本來，他有點小小的期待，希望能與妹妹玩一會。

到路口，他下了車。父親叫住了他，他走到父親一邊。父親幫他把領(lǐng)子翻了出來，告訴他，別忘了作業(yè)。他想說什么，父親揮了揮手，他就走了。

奶奶正在與人聊天。他扔下書包，開著了電視，按到少兒頻道，正好是動畫片《熊出沒》。這是妹妹最喜歡看的。

他有點餓，翻出一盒蛋糕，邊吃邊掉。看到有趣處，一個人笑。

他吃東西時，喜歡啃著玩，奶奶總說他像老鼠。

這時奶奶進來了。奶奶說今天你怎么沒去那兒，鹿鹿說不知道。怎么又是不知道？奶奶拉著臉。哦，是妹妹病了。

奶奶沒做什么菜，爺爺吃好就走了。“快吃！”奶奶催促著，一邊收拾飯桌，一邊問新媽媽待他好不好。還行，鹿鹿含著飯含混地回答。是不是爸爸跟新媽媽吵架了？鹿鹿沒回答，眼看著電視。我問你話呢。我怎么知道？鹿鹿有些不耐煩，爸爸只說妹妹病了。

奶奶收拾好也出了門。鹿鹿讓她早點回來，奶奶說就你話多，我這么大年紀(jì)了還不知道，都讓人不省心……鹿鹿沒來由被搶白了一頓，不響了。

看完《熊出沒》，在另一個頻道又看“喜羊羊”。

他脫了鞋，在沙發(fā)上一會兒坐，一會兒站。爸爸總說他這么大個人了，就知道看動畫片，害不害臊。其實，同學(xué)們都看的。一回到學(xué)校，大家不是說灰太狼，就是說光頭強。上周一早自修，他被老師抓了個正著，老師把爸爸叫到了學(xué)校，爸爸對他怒目而視。幸虧他是寄宿的，到周末來接時，爸爸已經(jīng)消了氣，只警告了他一番。

他與妹妹一起看時，媽媽讓他管好妹妹。妹妹不看了，媽媽讓他拖地洗碗。他干完了，媽媽念念叨叨，說他什么都干不好。

天越來越暗，他懶得開燈。電視的光閃爍著，照著他的臉。他覺得空落落的，就找東西吃。吃東西的時候，他忘記了一切。他掰著吃，啃著吃，吃得嘴干，就拿可樂來喝。妹妹要喝可樂，媽媽就大呼小叫，一會兒說鈣流失，一會兒說越喝越渴。他不管，反正她不在。奶奶不說，奶奶只說東西掉地上。

忽然，電視桌下一陣簌簌簌的聲音，起先他沒在意，后來沙發(fā)上的塑料袋也簌簌響了一下，他嚇了一跳，趕緊開燈，沒發(fā)現(xiàn)什么，就又坐下。

他就一直開著燈，等奶奶回來。他知道，奶奶一定是去鄰居家的鞋廠縫鞋子了。

他蜷縮在沙發(fā)上，有點發(fā)困，眼皮直打架。伸腳去穿拖鞋，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好像拖鞋里有一個彈性很強的小球，猛地竄出去。

“老鼠！”他看見了，而又倏忽不見，“啊，奶奶，老鼠！”

他的心怦怦跳。看見了，真的看見了，像蛇一樣，一下子鉆到另一邊不見了。他不敢再一個人看電視，跑到門口。外面黑黑的，遠(yuǎn)處的路燈映過來一點微弱的光。

“奶——奶——，奶——奶——”

他連喊了兩聲，聲音消失在黑夜里。又喊了一聲，帶著一點哭腔。

他只得一個人走進屋，回頭把門關(guān)了。

外間他不敢再待下去。走到里屋，先開了燈，在門口站了站，覺得沒異樣，就跑到床上，脫了外套，鉆進被窩蒙了頭，過一會又鉆出來，發(fā)覺電視沒關(guān)，燈也沒關(guān)。他想奶奶會罵的，想去關(guān)一下，又有點怕，索性隨它了。

他感覺自己要哭了，哭了一小會，又停了下來。一個人都沒有，哭給誰聽呢？他就拿床頭的東西吃，吃著吃著，慢慢迷糊起來。

床下似乎也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想爬起來，覺得渾身沒勁。終于，一只老鼠爬了上來，在他腳邊竄來竄去。他想用腳踢，腳似乎得了“慢鏡頭癥”，就是踢不快。老鼠像蚊子一樣，揮之不去，在他腳邊繞。后來，又上來一只，竟然往上爬，爬到了他的膝蓋上，還要爬，爬到他大腿上。他想用手打，可是手像被壓住了一樣——老鼠要咬他小雞雞了！啊，頭上也有老鼠，身邊全是老鼠！他大喊救命，猛地一揮，醒了，陽光直射進來。

這么快，天竟然亮了！

他一骨碌坐起來，拍拍胸膛，又拉拉耳朵，才慢慢平靜下來。這是奶奶教的辦法。

他喊奶奶，沒人應(yīng)，又窩下去。不好，下面濕了，這才發(fā)覺自己尿床了。他有點害臊，怕奶奶說他。內(nèi)褲濕濕的，怪難受的，他脫了，扔到床下。

他坐在床上，光著屁股，拉過被子，發(fā)覺蓋被濕得不多；又掀墊被，看看有沒有透底，如果一點點，翻個面，也許可以瞞過奶奶。這時，被絮角落里一團紅紅的東西動了一下。他嚇了一跳，慢慢撥開，小小的，紅紅的，嫩嫩的，有七八只，像晃動的辣椒嫩豆腐。他“啊”了一聲，又覺得有點好奇。它們閉著眼，像剛剛孵出的小鳥。記得他跟一個小哥哥去掏鳥窩，小鳥也是這樣的——可是它們的尖嘴呢？

這時，他聽見聲音，奶奶進來了，拿著一個大燒餅。

奶奶見他光著屁股，馬上明白了。“你個小祖宗，又尿床了？！”

“奶奶你看，這是什么！”

奶奶湊近一看，“啊喲，你個傻瓜，一窩的小老鼠啊！”奶奶放下燒餅，急得直轉(zhuǎn)，看見一個盤子，一把抓過，把墊被角一掀，一抖，小老鼠便紛紛掉進盤子里。奶奶跑出去，他光著下身，追出去，想喊奶奶別扔。可是，奶奶一甩盤子，盤子里的小老鼠都拋到院子外面的水溝里了。

“你個祖宗，給我去穿好衣服。你爹讓我操了一輩子心，你也讓我不省心！”

奶奶扔給他一條內(nèi)褲，他穿了褲子，怔怔地站在床邊。奶奶說，燒餅都冷了，還不趕快吃。他愣愣地吃著，燒餅屑掉了一地。奶奶一邊抱起被子，一邊罵道：

“你養(yǎng)了一窩的小老鼠啊！”

微篇妙品責(zé)任編輯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