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了解和親歷的國防科技工業的軍民結合

宮宏光

今年是我國改革開放40周年。我國國防科技工業作為國家軍民兩用高端制造產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樣經歷了坎坷不平的40年改革創新發展的歷程，實現由傳統的計劃經濟型管理向中國特色市場經濟型管理轉變、由封閉獨立型業態向開放協作型業態轉變、由單純軍品型產業向軍民結合型產業轉變。回顧國防科技工業的發展歷史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所走過的道路，從一定意義上講，我國的國防科技工業改革發展的歷史就是貫徹黨中央確定的軍民結合方針和軍民融合發展戰略的歷史。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在國家改革發展的大局下，國防科技工業順應國防建設和經濟建設形勢的發展要求，基于對中國特色國防科技工業發展規律和特點的認識，適時調整貫徹軍民結合方針的戰略重點，不斷深化國防科技工業的改革調整，不斷增強國防科技的創新力、武器裝備的保障力，經濟建設的貢獻力，為國防和軍隊現代化建設和社會經濟建設發揮日益重要的作用。

一、國防科技工業初創時期的軍民結合

眾所周知，我國的國防科技工業是參照前蘇聯的模式建立起來的，走的是一條計劃經濟條件下自成體系、封閉運行的創建之路，用了10年左右的時間建立了門類齊全、產學研配套的國防工業體系。就在國防工業創建之初，黨中央就提出國防工業要亦軍亦民，毛澤東主席在最高國務會議上指出，軍工在生產上要注意軍民兩用，要學會兩套生產技術，要有兩套設備，平時為民用生產，一旦有事，就可以把民用生產轉為軍用生產。在1958年“大躍進”時期，剛剛建立起來的軍工企業受其形勢影響，紛紛搞起民品，軍品質量一度受到忽視，為引導軍工企業的健康發展，1960年，中央軍委基于對當時國際形勢的判斷，世界戰爭隨時有爆發的危險，立足早打、大打、打核戰爭，提出了“軍民結合、平戰結合、以軍為主”的方針，突出強調了軍工企業生產軍品與民品的內在關系，要保持足夠的軍工生產能力，確保軍品質量，重點解決好軍工企業在保證軍品生產能力和質量基礎上的平戰結合問題，這是當時國防科技工業貫徹軍民結合方針的方向重點。

這一時期國防科技工業貫徹軍民結合方針主要體現三個特點：一是堅持以軍為主。在當時隨時準備打仗的指導思想下和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下，軍工企業生產的軍品都是由國家定產包銷，按照計劃價格提供生產原材料，剛性的計劃管理、旺盛的需求牽引和優厚的政策保證，確立了軍品在軍工企業中的絕對主體地位，民品則完全處于附屬、補充和機動的地位；二是著眼平戰轉換。平時軍工企業在完成軍品任務的基礎上可以生產一些民品，其主要目的以此來保持足夠的戰備動員力量，一旦打仗可隨時轉產；三是局限企業層面。這一時期的軍民結合方針的重點對象就是軍工企業特別是常規兵器的生產企業，局限在基層軍工企業生產能力的結構調整和平戰轉換上。

二、國防科技工業調整時期的軍民結合

進入20世紀80年代，黨中央根據整個世界發展格局的變化，調整了對國際形勢的戰略判斷，鄧小平指出，和平與發展是當今世界的兩大主題。據此，黨中央審時度勢，不失時機地調整國家發展的戰略方針，提出了四個現代化的發展目標，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將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在此形勢下，軍隊大量裁軍縮編，軍品訂貨大幅減少，國防工業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難和挑戰。

對此，中央提出了“軍民結合、平戰結合、軍品優先、以民養軍”的十六字方針。這十六字方針在堅持軍民結合、平戰結合總基調總原則不變的基礎上，突出強調了當前的主要任務是在保證軍品任務完成的前提下，軍工企業實行軍轉民，即軍工企業的民品生產不再是輔助性的機動任務，而是舉足輕重的戰略任務。從此，國防工業開始進入以保軍轉民為主要任務的改革調整時期，在當時被稱之為國防科技工業的第二次創業。

當時，國務院科技領導小組牽頭，國家計委、國家科委、國家經委、國防科工委等有關部門參加，成立了軍轉民聯絡組，辦公室設在國防科工委，負責國防科技工業和總后勤部軍轉民工作的聯絡、協調和組織工作，加強國家對軍轉民工作的宏觀指導。為推動軍轉民的快速發展，各國防工業部陸續改為國防工業總公司，軍工企業的管理模式開始由企業組織行政化向經濟實體市場化轉變，三線企業從山溝里向城鎮調遷，所有軍工企業開始大規模投資建設民品生產線甚至設立獨立民品企業。國務院國防工辦和中央軍委所屬的國防科委合并，成立國防科工委，歸國務院和中央軍委雙重領導，負責歸口管理國防科技工業的全面工作，其中包括軍轉民工作。

在實施軍轉民的戰略調整下，國防科工委一方面調整壓縮軍工生產能力，減少固定資產投資規模，拆除和封存一批軍品生產線；一方面幫助軍工企業找米下鍋，開發生產民品，進入民品市場創造經濟效益，同時還會同國家工商銀行對軍工企業和科研院所提供軍轉民科技開發和技術改造低息貸款，以擬補軍工企業和科研院所軍轉民項目經費不足的問題。

在國家各方面的大力支持下，軍工企業很快上馬了一大批汽車、摩托車、彩電、冰箱、洗衣機、電風扇等民品項目，呈現出萬馬齊喑搞民品的火熱局面。但由于軍口與民口長期實行二元化管理體制，在軍轉民的初期，軍工部門和單位上馬的民品項目與民口行業缺乏溝通協調和統一規劃，一度對民口行業的生產造成很大的沖擊，對此，國務院要求國家計委盡快將軍工企業的民品項目納入國家民品發展規劃統一協調安排，避免打亂仗，并明確國家對軍工企業的民品項目重點支持國內工業制造裝備和高科技產品，并支持軍工企業積極參與國際市場競爭。

為此，國防科工委提出，國防科技工業軍轉民要適應國家改革開放的新形勢，在國家總體規劃指導和支持下，面向國內外兩個市場，努力發展高科技民品，在市場競爭中求生存求發展。為幫助軍工企業走出國門開展對外交流，參與國際市場競爭，1987年由當時的國家計委、國家科委、國家經委、國防科工委等國務院、中央軍委有關部門發起成立中國和平利用軍工技術促進會（89年改稱協會），配合政府和軍隊有關部門組織軍工企事業單位開展軍轉民的國際交流活動，得到聯合國經濟技術開發署等有關部門的高度評價和積極支持。在國內率先打造了軍轉民技術市場，先后在寧波、杭州、北京、深圳等地舉辦了中國軍轉民技術交易會、博覽會，1993年7月中國和平利用軍工技術協會與聯合國發展合作與管理事務部在香港共同舉辦了“93軍轉民國際合作交流會”，交流會由“93軍轉民香港國際合作討論會”和“93和平利用軍工技術香港國際博覽會”兩部分組成，有力地推動了中國軍轉民的國際合作。

經過了十年的艱難創業，國防科技工業邁開了軍轉民的步伐，創造了顯著的經濟效益，增強了自我生存發展能力，逐步從低谷走出來，開始步入良性循環的發展軌道，但就其管理體制而言，與國內民用工業系統仍然是兩張皮，還沒有統一起來。在這一時期，國防科技工業貫徹軍民結合方針所體現的主要特點，一是軍民結合的結構層次由軍工企業的微觀層面向整個國防科技工業的宏觀層面轉變；二是軍民結合的戰略重點由平戰結合向以民養軍轉變；三是軍民結合的發展模式由立足自我封閉運行向立足市場開放競爭轉變。

三、國防科技工業發展時期的軍民結合

進入20世紀90年代，我國的經濟建設突飛猛進，國際上也發生東歐劇變、蘇聯解體、中東戰爭等一系列重大事件，特別是1999年，科索沃戰爭美國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給我們敲響了安全警鐘，中央軍委提出打贏信息化條件下局部戰爭的新時期軍事戰略方針，在如何推進國防現代化建設問題上，黨的十七大提出，要建立和完善軍民結合、寓軍于民的武器裝備科研生產體系、軍隊人才體系和軍隊保障體系，堅持勤儉建軍，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軍民融合式發展路子”的戰略思想。中央提出的軍民融合式發展的戰略思想，賦予軍民結合方針的新內涵新意義，把軍民結合工作推向一個新高度。有人把傳統的軍民結合比作是“物理”上的拼盤，而把軍民融合比作是“化學”上的融合，我認為是比較符合實際的。相比較而言，八十年代的軍民結合，實行的是軍民分線，把軍民品生產完全割裂開來，而軍民融合思想指導下的軍民結合，是要寓軍于民，真正地拆除軍工和民用兩個系統的隔離墻，把國防科技工業寄寓國家的工業體系之中，建立國家軍民一體化的工業基礎和產業結構。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國防科技工業不僅民品項目完全放開進入市場參與競爭，包括軍工配套的軍品采購也開始向全社會開放，完全納入市場渠道，國家出臺一系列改革措施和鼓勵政策，引導更多的非公有制企業參與軍品科研生產。為有效管控開放的軍品市場，建立科學穩妥的競爭秩序，政府和軍隊主管部門建立了以資質認證為核心的軍品市場準入管理制度，即武器裝備科研生產單位許可審查、武器裝備承研單位資格審查、武器裝備質量管理體系認證、武器裝備科研生產單位保密資格認定等“四證”審查制度。中國和平利用軍工技術協會適應國防科技工業管理體制改革的形勢，從業務范圍上也由單純軍轉民工作開始向民參軍工作領域拓展，在繼續開展軍工技術向民用轉移的同時，充分發揮智庫和平臺作用，面向政府和軍隊有關部門，提供相關政策措施的研究支撐；面向民口民營企業開展有關“參軍”的知識服務和信息服務。

這一時期，國防科技工業貫徹軍民結合方針其主要特點，一是軍民結合的戰略重點，由軍轉民為主要任務開始向以民參軍為重點突破轉變；二是軍民結合的管理模式，由政府面向企業管理為主向政府面向市場管理為主轉變；三是軍民融合的運行機制，由軍工企業軍民分制向國防科技工業軍民統籌轉變。

四、國防科技工業深化改革時期的軍民結合

2015年3月12日，習近平在全國12屆人代會第三次會議上明確提出：把軍民融合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這標志著伴隨改革開放的軍民結合事業又跨入了一個嶄新的歷史階段，其核心要義就是，從建立國家綜合安全保障體系的戰略目的出發，打造全要素、多領域、高效益的軍民融合深度發展格局，建設軍民一體化的國家戰略體系和能力。

國防科技工業實施軍民融合發展戰略，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堅持黨中央新時期的軍民結合方針，全面實現戰略轉型，最終成為國家戰略體系和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全面融入國家經濟體系、創新體系和產業結構之中，充分發揮國家高科技產業發展的引領作用、國家工業基礎能力的優化作用和軍民兩用技術協同創新的主體作用。

國防科技工業貫徹軍民結合方針，深入實施軍民融合戰略所體現的顯著特點，一是軍民結合的廣度，已由傳統的國防科技工業系統向國家科技工業全領域拓展。過去，國務院、中央軍委曾多次進行過國防科研生產能力調整，都是面向傳統軍工行業的，現在進行的能力調整則是面向全社會開展，不分軍工和民口實現，實行“同等能力、同等對待”；二是軍民結合的深度，已由單純的技術產品的統籌發展向包括技術、資本、人才、管理等軍民產業全要素融合轉變；三是軍民結合的模式，已由主要依靠政府扶持和財政支持向主要依靠需求牽引和市場競爭轉變。

國家軍民融合發展戰略的實施進一步推動國防科技工業全面改革。軍工企業完全轉變為市場經濟實體，從體制上實行股份制改造，從資產上實行證券化改革，從產業結構上向高端化發展，從業態上向協作化轉變；政府主管部門以放管服改革為基調，實行由微觀管理向宏觀管理轉變，以企業管理為主向資產管理為主轉變。在需求牽引和政府監管下，發揮市場對軍民融合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由此可見，全面實施軍民融合發展戰略，則意味著國防科技工業面臨著又一次創業，成功與否不僅取決于傳統的軍工系統，而且更取決于國家整個科技工業的相關領域和全部要素的參與和融合，因此說，這次創業更加艱巨、更加深刻、更加復雜，是一次具有時代意義的重大創新，是脫胎換骨的根本性改造，經過這次創業，必將孕育出更具科技創造力、裝備保障力、經濟貢獻力的寓軍于民、軍民融合的新型國防科技工業。

四十年的發展歷史足以證明，我國的國防科技工業在改革開放的大局下，一貫堅持中央確定的軍民結合方針和軍民融合發展戰略，以改革帶發展，以發展促改革，必將加速實現國防科技工業的戰略轉型和優化升級，為實現新時代以習近平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的富國強軍的戰略目標做出更大的貢獻。

（撰稿人為中國和平利用軍工技術協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