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秘密反恐警務（上）

［美］馬蒂厄·德弗蘭（Mathieu Deflem） 栗長江

一般認為，恐怖主義問題與以色列有著特殊關聯。鑒于這個國家獨特的歷史淵源和地理政治發展歷程，沒有一個國家像以色列這樣，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恐怖主義與反恐怖主義的影響。因此，以色列的反恐警務在世界反恐格局中屬于特例。可以預見，以色列這個國家的特性和發展歷程使其警務工作呈現強烈的政治特點，與其他工業化民主國家的執法機構相比具有明顯差異。

本文重點關注以色列的一支特殊反恐隊伍的組織與行動，即邊境衛隊邁伽戊（Magav）中的邊境特勤隊雅馬斯（Yamas Units），這是以色列警方的一個作戰分支。與傳統“放長線”瓦解犯罪網絡的秘密警察戰術不同，邊境特勤隊雅馬斯通常采用“打了就跑”的突然襲擊戰術來清除恐怖分子。隨著以色列的發展以及反恐歷程的演進，邊境特勤隊雅馬斯秘密反恐的獨到之處也凸顯出來。

無論以色列日常警務的發展，還是邊境特勤隊雅馬斯反恐警務的演進，都受到政治化因素的影響，這種影響與以色列中央集權的政府架構及其所處的動蕩的國際形勢有關。然而，以色列的反恐警務同樣受到采用警務專長職業標準為內容的組織變革的影響。雖然這些反恐警務組織變革依然置于旨在保護國家安全的宏觀安全框架下，但也表明無論政治形勢如何，警察機構的理性變革都具有重要意義。

科層化與政治化

將以色列警察與以色列這個國家鮮明的特性與發展緊密聯系起來是很自然的事，可以假設以色列警察的職能是適應國家政治和經濟領域的現代化而有目的地進行深入變革的。因此，可以預期以色列警察能夠建成一支專業警隊，其特定的歷史也可能使以色列的警務實踐和組織革新受制于這個獨特的地理政治格局。具體而言，無論是突發的動亂還是持續的動蕩期，都表明以色列的警務自主性取決于政府當局對警察機關的控制程度。

對警察機關采取哪些有效的政治控制措施，取決于社會政治化和集權化的程度以及政治權力的持續性（Gamson and Yuchtman 1977）。以色列警察擔任著重要的政府角色，但也受專業警察亞文化的左右。因此，重要的是要考慮到以色列警察機構（像其他國家機構一樣）會呈現出高度的政治化，因為以色列的政體不僅是中央集權，而且統治力彰顯。在這個意義上，以色列警察機構遠遠不只是與中央政府有關聯。然而，以色列警察機構除了政治依附性之外，也基于專業標準進行組織變革，這對警務工作產生了影響。但是由于以色列所處的地理政治環境，警察機構的科層化傾向依然要在保衛國家的宏觀框架下演進。

以色列警務

從歷史上看，以色列警察機構的組織結構源于1922年至1948年期間英國托管的巴勒斯坦。以色列建國后，警察機構沿用這種中央集權式的英國體系：國家層面是以色列國家警察總局，總部位于耶路撒冷；各個區域及次區域建有自己的警察機構。在以色列，警察承擔的職能包括犯罪控制、治安維護、服務職能、交通管控以及內衛。在歷史進程中，以色列警察機構的組織結構及職能涵蓋隨著以色列所處國際形勢的變化而變。1953年，在以色列警察總局下設了一個準軍事化的憲兵隊，稱作邊境衛隊或者邁伽戊，打擊滲入者并巡防以色列的邊境。1967年的“六日戰爭”（Six Day War）結束后，隨著以色列控制下的領土的擴張，警力也延伸到耶路撒冷東部猶大地和撒瑪利亞（Judea and Samaria，即西岸）、加沙、西奈半島北部以及戈蘭高地。在約旦河西岸地區設立的警察次區分局受命于軍事指揮，警員來自以色列國家總局及地方分局。

1973年的贖罪日戰爭（The Yom Kippur War）結束后，內衛的責任轉交給以色列國家警察總局。20世紀80年代后期的巴勒斯坦起義（現稱作第一次因提法達，First Intifada）促使以色列加強了在耶路撒冷及其他重要區域的警力部署。當時邊境衛隊和內務衛隊被征募執行普通警務任務。然而，20世紀90年代早期，隨著因提法達的加劇和恐怖爆炸的增加，以色列警方再度將警力資源從犯罪控制轉向內衛。1993年簽署的《奧斯陸協議》（the Oslu Accords）決定在猶大地和撒瑪利亞建立第六警區。在約旦河西岸地區，以色列國防軍（The Israeli Defense Forces，IDF）被重新部署，將拉赫什（Lakhish）次區的內部安全事務轉交給以色列警方。目前，以色列國家警察總局共有25000名警力，下轄6個區、10個次區以及80個左右的派出所。以色列國家警察總局由警察總監領導，直接向公共安全部部長（Minister of Public Security）負責。以色列秘密反恐力量邊境特勤隊雅馬斯是邊境衛隊邁伽戊的內設機構。

邁伽戊（Magav）是Mishmar Ha-Gvul的首字母縮合式，希伯來文意為“前線衛隊”，負責內衛和反恐事務（Brewer et al.1988）。邁伽戊作戰單元在重點區域執行勤務，主要是耶路撒冷、約旦河西岸地區和加沙地帶靠近以色列邊境的阿拉伯人聚居區。自2005年以色列撤出加沙以來，以色列警察和國防軍從如今巴勒斯坦控制下的區域撤出，但以色列軍隊和邁伽戊衛隊依然控制著加沙-以色列邊界，也偶爾在加沙開展行動。邊境衛隊由專業警察和從國防部部隊調派的軍事人員組成，其中有些人屬于服義務兵役。在以色列，所有18歲以上的公民都要服兵役，男性兵役期為三年，女性為18個月。

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以色列的軍事衛隊和內務衛隊都組建了反恐單元。1974年，在邁伽戊衛隊創建了內務反恐單元，后被命名為邊境警察特勤隊（Unit Yamam）。該特勤隊是一支專業的反恐和人質營救作戰單元，但也執行所謂的特警（Special Weapons and Tactics，SWAT）任務以及秘密警務工作。1987年因提法達爆發后，除以色列國防軍、邁伽戊衛隊外，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色列國家警察總局又組建了幾個秘密反恐特勤隊。除了邊境警察特勤隊外，邁伽戊衛隊還有另外三個反恐單元：馬瑅瀾（the Matilan），負責情報收集和滲透攔截；雅馬格（Yamag），負責打擊犯罪與恐怖主義快速部署單元；邊境特勤隊雅馬斯（Yamas），負責秘密反恐行動。

以色列秘密反恐：雅馬斯的組織結構

邁伽戊衛隊屬下的邊境特勤隊雅馬斯是以色列精英秘密力量之一，這些秘密力量最初源自軍隊。1987年第一次因提法達爆發后，以色列國防軍創建了兩支秘密特種部隊，即加沙地帶的“參孫”偵察隊（the Sayeret Shimshon）和約旦河西岸地區的217部隊（the Sayeret Duvdevan，Unit 217）。1990年，在同樣兩個區域建立了第一批雅馬斯特勤隊，即加沙地帶雅馬斯特勤隊和猶大地和撒瑪利亞雅馬斯特勤隊。

在以色列首都建立的第三支雅馬斯——耶路撒冷雅馬斯特勤隊可以追溯到1992年，是年，因提法達開始外擴。這支隊伍起初建立時是為了作為所謂的邊防警察偵察隊（Samag）或者偵察特勤隊，從事搜集具有實際價值的情報，但在1995年，該特勤隊變成了秘密特勤隊，工作重點區域是耶路撒冷東部，因為該區域與西部地區距離近，因此被看做一個實施襲擊的極其危險的平臺。這三支雅馬斯特勤隊接受同樣的培訓，擁有同樣的準備，但并不接受統一的指揮。這種分權制是因為每一個地區的阿拉伯人都有其特定的方言、習俗、部族，因此，每一支特勤隊都面臨成功滲透到當地文化中的獨一無二的挑戰。

由于秘密反恐特勤隊從事工作的特殊性質，它們的組建及存在有時會被嚴加保密。一直到1992年8月26日之前，有關這些雅馬斯特勤隊的信息均屬機密；而有一天，一名秘密偵探被友方火力誤擊致死，該組織才被揭開神秘的面紗。事件發生一天后，邁伽戊衛隊的一名指揮官現身以色列電視臺，承認這種特勤隊的存在，其成員“進行偽裝”且“幾乎每個晚上”都在任務執行區[引自中東觀察（Middle East Watch）1993]開展行動。

20世紀90年代早期，類似的秘密特勤隊也被以色列媒體曝光過。1991年，以色列國防軍允許以色列電視臺報道有軍事秘密特勤隊存在。幾周后，邊境衛隊（Border Police）的一名指揮官在接受無線電臺采訪時承認在轄地和東耶路撒冷部署了邁伽戊秘密特勤隊。1994年，邊境衛隊的秘密特勤隊被正式披露。

耶路撒冷雅馬斯特勤隊組建之后不久，以色列警方也建立了自己的秘密力量——吉迪尼姆（Gideonim）特勤隊。截至當時，在三個地區有不少于六支反恐特勤隊：在加沙有“參孫”偵察隊和加沙雅馬斯特勤隊；在約旦河西岸地區有217部隊和猶大地和撒瑪利亞特勤隊；在首都有吉迪尼姆特勤隊和耶路撒冷亞雅斯特勤隊。1994年，某機構在加沙建立后，以色列國防軍的“參孫”偵察隊被解散，加沙地帶的雅馬斯特勤隊分流到另一支邁伽戊衛隊。同一時期，1993年《奧斯陸協定》確定了在加沙和約旦河西岸一帶巴勒斯坦享有自制權后，邁伽戊衛隊甚至與巴勒斯坦警方合作，在以色列-巴勒斯坦共管區進行聯合巡邏（Geva，Herzog，and Haberfeld 2004： 1132）。

2001年，加沙地帶的雅馬斯特勤隊重建，此次特勤隊成為獨立機構，而且力量得到加強。自2005年加沙地帶脫離以色列后，關于加沙地帶的雅馬斯特勤隊就再也沒有了公開信息。以色列警方的官方網站依然將加沙地帶列為邊境衛隊的責任區。自2007年6月哈馬斯控制加沙地帶以來，邊境衛隊和國防軍非常可能依然隨時保持在該地區采取行動的態勢。這種準備態勢隨時可能演變為具體行動，如2008年12月27日以色列對哈馬斯發起了軍事攻勢，一直持續到2009年1月21日。自此，哈馬斯和以色列部隊之間經常發生武裝沖突。

雅馬斯特勤隊屬于準軍事部隊，從外表看更像特種軍事力量而非民事警察隊伍。邁伽戊邊境衛隊在轄區執行任務時由以色列國防軍指揮。一直到1991年，其經費也來自以色列國防軍。然而，1991年之后，邁伽戊邊境衛隊的經費和裝備就由自己負責了。盡管雅馬斯就戰術而言與以色列國防軍的217部隊近似，但也有其不同之處。217部隊的大部分成員正在服義務兵役，而雅馬斯特勤隊偵探已經服過兵役了。這些偵探在特勤隊幾年后，一旦在其秘密行動的社區太臉熟了，就要被調換到特勤隊的其他崗位（比如去做狙擊手）或者調到邁伽戊的其他單位。

雅馬斯的招募和培訓非常嚴苛。申請者中只有20%～30%最終能夠成為密探。根據邁伽戊司令部提供的信息，初始培訓是為期七天的艱苦的篩選期，旨在培養隊員堅強的凝聚力，被稱作“gibush” （內聚），這是一個希伯來詞，意思是“團結一致”，經常用在與教育有關的場合，但也用于政黨、非正式團體以及軍事單位（Katriel and Nesher 1986）。體力耐力和心理承受力都是訓練的中心環節，整個培訓期持續一年，其中，半年時間在邁伽戊或以色列國防軍進行基本的和高級的步兵科目訓練，兩個月在某個特定單位訓練，還有四個月進行反恐培訓和秘密行動培訓。除了狙擊、駕駛、救護以及其他專門技能外，訓練科目還包括武術、語言技能、特殊武器使用（包括適宜開展秘密工作使用的烏茲沖鋒槍），以及分散于以色列友好的村莊并逐步混跡于不友善的村莊的訓練。自控力以及身體和心理耐力是加入特勤隊最為重要的特質。用一名指揮官的話說，候選隊員需要有“正確的直覺、勇氣以及自信心。我們需要的不是魯莽的悍將，我們需要的是訓練有素的勇士”。

雅馬斯隊員年齡至少要到24歲，但一般不超過30歲，通常要未婚。2003年以來，特勤隊也嘗試招募少量女隊員，但男性依然占絕大多數。雅馬斯的任務是搜集情報，實施“打了就跑”的突然襲擊，在這樣的秘密行動世界里，性別無關緊要，因為男隊員可以化裝成女人（得力于當地的頭巾和罩袍等穿著風俗）。

就行動目標而言，雅馬斯開展秘密干預行動以及為了使雅馬斯或者警隊和軍隊中的秘密力量進行干預行動而需要預先開展情報工作。雅馬斯主要開展兩種干預行動。在直接行動中，密探根據警方或者軍方提供的情報精確鎖定恐怖分子。此外，密探還潛入人群控制場面以及在暴亂事件中混跡其中力圖抓住頭目，清除武裝恐怖分子。在這兩種類型的行動中，雅馬斯密探都是秘密行動，穿著舉止都與當地文化習俗并無二致。一旦拔出武器并亮明身份，他們就會戴上黑色的滑雪面罩遮住臉部或者戴上棒球帽，上面用希伯來文寫著“警察”以便一起行動的著裝隊員能夠認出他們。一旦目標被清除，武裝人員到達現場，雅馬斯密探（如果活捉了目標或者虜獲了目標，就連同目標一起）坐上軍車或者沒有標識的白色貨車迅速消失。（本文摘自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外國警學譯叢《反恐警務：組織視角與全球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