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榮村的花炮

黃靜 廣西藤縣人，1970年出生，1990年開始用業余時間創作，小說、散文、詩歌、舞臺劇本等均有涉獵。作品散見于各級報刊，曾獲得國家級、區級、市級多個獎項。是廣西戲劇家協會會員、梧州作家協會會員、藤縣作家協會副主席，藤縣刊物《紫藤》編輯。

春節剛過，整個村子還沉浸在過年的喜慶中，家家戶戶的春聯火紅簇新，媳婦們在村頭碰面，樂呵呵地問候著：“去村沒有？”這里的風俗習慣：春節過后，出嫁的女兒要回娘家探望親人，叫作“去村”。賣豬肉的哨牙三這幾天笑得哨牙越發地爆出來，嘴里叼著煙，耳朵上還夾著一支，粗聲大氣地問：“幾多塊？”媳婦們心里盤算著：父母家一塊、大哥家一塊、二叔家一塊……這邊報出數字，那邊豬肉“啪啪啪”地扔到跟前。小賣部也異常熱鬧，媳婦們忙著在一箱箱糖果、餅干里扒拉著，孩子們拉著斑斕的氣球，撲著小狗熊似的身子不管不顧地往里湊，媳婦們一邊拉開搗亂的孩子一邊快活地互相調侃著。男人們就悠閑多了，在村頭圍著火堆吹牛皮，看家的狗這幾天也吃撐了，懶洋洋地躺在火堆邊，聽著男人們討論兩天后的搶花炮。

樂榮村依山傍水，搶花炮的習俗已經延續了好幾代，非常靈驗，這不，去年華強家搶到了發財炮，聽說一整年發得不得了，村尾李寡婦家的老二跟著他干裝修，過年開回來一輛小汽車，樂得李寡婦見人就顯擺。三十八歲的光棍陳十二搶到婚姻炮，年前剛剛娶了媳婦。搶到添子炮的那戶，媳婦的肚子正鼓著，看樣子就是個小子。今年照例有婚姻炮、添子炮、發財炮三個炮可以搶，每個炮的報名人數都已經達到一百人以上。

就在大家說得口沫橫飛的時候，王金全雙手插著褲袋，提溜著褲子，露出一截光光的黑黑的腳踝，趿拉著拖鞋，晃晃悠悠地出現了。有人就喊：“又去哪里飲？”“沒得飲，你有什么路數？”“切！你的路數比我多得多了，我還想問你呢！”人們便心照不宣地笑起來。樂榮村人公認王金全就一懶漢，整天東混一頓西混一頓，牛高馬大的卻混成了貧困戶。

“新年大頭怎么能說沒有？就是問你身上有沒有虱子，你都要說有有有，今年才會什么都有啊！”哨牙三一個煙頭丟出路邊，搭話道。

這話一說完大家便哈哈大笑。“馬騮”小小的眼睛一轉，一瘸一拐地走上前。“馬騮”人如其名，長得尖嘴猴腮，小時候發燒打錯了針，落下了殘疾，一腳長一只腳短，跟著有慢性病的老爹過活，也是貧困戶。可是發燒并沒有讓他的腦子也落下殘疾，眼睛一轉，就是一個主意。王金全曾經喊他“拐腳馬騮”，他也不生氣，眼睛一轉，說：“我們玩個游戲吧，我說你做。”然后就說：“右手六，”王金全伸出右手，比了個“六”，“馬騮”又說：“左手七，”王金全用左手比著“七”，“右肩高左肩低，”王金全傾斜了幾下才擺出正確的姿勢，“右腳畫圈左腳踢，走！”王金全這才發現上當了，惹得村頭一大幫看熱鬧的人笑得前俯后仰。

“馬騮”上前拍了拍王金全的肩膀：“年初六你幫我搶個發財炮，我請你喝酒。”說完便不屑地看著王金全。“馬騮”從來不掩飾對王金全的鄙視，雖然他的身板只有王金全的一半。

“你說的啊！大伙可都聽見了。”

“我馬騮牙齒當金用，說到做到！”

“你要包我兩天的酒，要有雞有肉。”王金全警惕地看著“馬騮”，“還有，如果我搶不到呢，酒還要照喝，肉還要照吃，畢竟力氣我是出了的。”

“馬騮”眼睛又是一轉，說：“搶不到喝一天，搶到喝兩天。”

村頭的男人們起哄著作證，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正月初六那天，隨著“砰”的一聲花炮沖上天空，一百多個年輕人一擁而上。王金全仗著蠻力搶到花炮后，一把塞進嘴里，嘴巴差點被撕爛了，一臉橫七豎八的血痕，給“馬騮”搶了發財炮回來。“馬騮”痛痛快快地讓王金全和證人們吃喝了兩天，之后村里就再也不見了他的身影。王金全則照樣聳著狗一樣靈敏的鼻子到處找吃混喝，村頭一天村尾一天。

四月份的時候。王金全罕見地在村頭碰到了“馬騮”。“馬騮”匆匆忙忙的，王金全喊了一聲：“去哪飲？”“馬騮”停止畫圈，回過身鄙視地說：“除了飲你還知道什么啊？難怪寡婦都不跟你！”這話戳到痛處了，年初六時有個寡婦看了王金全搶花炮，被他的牛高馬大力氣壯給征服了，托了媒人來問，喜得王金全和老娘一宿睡不著，都商量著辦喜事了，寡婦忽然反悔，原來是打聽到王金全的大身板不是干活的，是擺給人看的。

“別以為有了發財炮就發財了！”王金全氣急敗壞地沖著“馬騮”的背影喊，“就你這拐腳，也是寡婦都不瞄的貨！”說完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腦中忽然有一團什么模糊的東西一閃而過，看不清抓不住，心中陡生幾分難受。

光陰荏苒，一轉眼又到了年底。昨天王金全晃悠到村委，看見外面圍了一大圈人，里邊敲鑼打鼓的，熱鬧得很，不由得湊上去，原來是今年的脫貧戶披著紅綢戴著紅花在領脫貧光榮書呢！

“噓！還以為有得飲呢！”

王金全轉身要走，卻被“馬騮”眼尖地發現了。“馬騮”一瘸一拐地撥開人群，來到王金全面前，說：“還是兩天的酒，年初六再幫我搶個婚姻炮，怎么樣？”

王金全狐疑地看著“馬騮”：“你真的發財了？”

“馬騮”神氣地抻抻紅綢，立起殘腿挺起小胸脯：“我今年賣了兩批雞，每批賺了三萬。你說呢？”

王金全的眼前忽然就閃過寡婦俏生生的笑模樣，還有高高翹起的胸脯，腦中一熱，那團模糊的東西好像一下子被抓住了，他認真地說：“幫你搶婚姻炮沒問題，兩天的酒照喝，養雞的技術你要教我，年初六我還要為自己搶個發財炮。”

“就你？不會雞還沒養大就都下了酒吧？”

“小瞧人是不？我就不信你拐腳的能做我就不能做！”王金全少有地挺直大身板。

又一年過去了，人們都在傳說樂榮村的花炮非常非常靈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