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

黃靜

這兩天大玲特煩。大玲是樂榮村的婦女主任，平時無論去到哪就像把鈴聲帶到哪，嗓音響亮亮的，笑聲爽朗朗的，如今卻眉頭皺得都能擰出水來。

早上，大玲從村頭走過，豬肉三照例喊：“大玲，賣肉嗎？”當地話里“買”“賣”不分，“賣肉”的潛臺詞可不是什么好詞，豬肉三這是想占人便宜呢！要在平時，大玲肯定嘻嘻哈哈地跟他調侃幾句就算過了，畢竟大家都是圖個口舌痛快。樂榮村百分之八十的家庭都是留守婦女，不和男人來兩句帶色的笑話有時真的難以度日呢！可是今天她煩著呢，大眼一瞪：“你才賣肉呢！”

“對啊，我賣肉啊，你要我的肉嗎？”豬肉三依舊笑嘻嘻的。

大玲“嚯”地操起尖尖的豬肉刀，盯著豬肉三的胯下說：“我要的肉，你給得起嗎？”

“……”豬肉三立馬就蔫了。

對面小賣部用兩條粗大毛竹搭成的長凳上，一幫看孩子的嗑瓜子的聊天的老少娘們早笑得前俯后仰了。

不出半天，全樂榮村的人都知道了大玲原來在煩一個月后乞巧節的事呢！乞巧節是本縣的傳統節日，即每年七月初六牛郎和織女相會前，民間的媳婦們擺上手工藝品向織女乞求靈巧福氣。全縣只有樂榮村還保留著這個民俗，年年舉辦手工藝品展示、唱乞巧歌、穿針比賽等活動，近幾年吸引了許多外地人前來采風、調研，這些記者學者專家作家攝影家，無一不助推著樂榮村乞巧節的名聲。今年，北京的記者要來采訪，縣宣傳部接到通知，一級級傳達，村支書找到大玲時，強調說：“宣傳部李部長說了，這么多年只有樂榮村一直堅持向織女上香乞巧，想必織女一定把她的靈巧和智慧都賜給樂榮村的婦女了，今年一定要把大家的‘巧以耳目一新的形式呈現給北京的記者?！边@可愁壞了大玲，想來想去沒辦法，急匆匆去找她的得力干將們商量，可是賢蘭說，她家婆又病了，離不開人，于是大玲干脆叫羅秀和李梅集中到賢蘭家。

大玲到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到了，賢蘭正在給她家婆煎藥。大玲進屋跟老嬸子打個招呼，就悄悄地問賢蘭：“今年病好幾次了，告訴亞壯了嗎？”“怎么不告訴！”羅秀憤憤不平，“人家就不回來，你咬他??？”說著賢蘭眼圈就紅了。亞壯在廣東打工掙了倆錢，在外養起婊子，家不回了，孩子不要了，老娘不顧了，村里人誰說起不罵他不是人！“人不回錢也要回啊！老嬸子真是養了個白眼狼！”大玲說完，賢蘭的淚珠子就滴滴答答往下掉，李梅趕緊遞個眼神，大玲立馬住嘴，說：“找你們十萬火急……”把領導的意圖說了，四人都沉默了。

往年，羅秀負責貢品中的剪紙和十字繡，它們的栩栩如生活靈活現這么多年早被宣傳得人盡皆知了，難以收到耳目一新的效果。賢蘭負責用竹篾彩綢搭建場景，穿著特大號皮鞋、拿著特大號大哥大的成功人士形象的牛郎和穿著高跟鞋職業裝的摩登女郎形象的織女一起相會在鵲橋的場景，還有姜太公不釣魚卻釣烏龜的場景，一直被人津津樂道，同樣很難出新。李梅負責做糍粑，除了在糍粑上用彩條寫“?！薄暗摗薄皦邸薄拔遄拥强啤钡茸謽?，用彩條做龍形糍粑、魚形糍粑等，似乎也沒新招數了。商量來商量去，沒個辦法。這時，賢蘭“啊”了一聲，其余人盯著她，她卻欲言又止了。大玲說：“你想到了什么，盡管說！”“是啊，想到什么點子了？”“說啊說啊！”賢蘭遲疑地說：“我記得她的手可巧了，可樂瓶南瓜皮葫蘆瓢，好多廢物都能做成很奇巧的工藝品。”

大家一愣，馬上明白“她”是誰，羅秀首先反對：“不行！像她這種跟跟這個男人，跟跟那個男人，沒錢給她了又找下一家的浪蕩女人，怎么有資格向織女乞巧？”

李梅馬上來了精神：“聽說她現在在下壩村，不知道又粘上了哪個男人？我們村有人在下壩村的酒席上看見她了，戴著個大口罩，以為人家認不出來呢！”

“到處搭窩下蛋的母雞，不能讓她來乞巧，傳出去人家不得說，你們樂榮村的留守婦女乞到什么巧了？投機取巧？這不敗壞我們的名聲嗎？”大玲最后否決。

四人重新陷入苦思冥想。最后，賢蘭下決心似的說：“我來做那種奇巧的工藝品。”

“你會做？”“你有把握？”“你行嗎？”

賢蘭認真地點點頭，眼睛異常明亮。賢蘭是有底氣的，當初“她”還是樂榮村的媳婦時，和賢蘭關系不錯，賢蘭見過“她”做那些東西。昨天，賢蘭還發現朋友圈有人曬出那些塑料瓶子做的藝術品。賢蘭想，網上應該可以學到怎么做的。其實，賢蘭內心深處有一個不愿意被人知道的心思：傳說誰做的貢品最美輪美奐，織女就會注意到誰，并把靈慧和福氣賜給誰。賢蘭想，一定要讓織女注意到自己，聽到自己的乞巧歌。

大玲知道賢蘭不是信口開河的人，就放心地說：“那就萬事大吉了?！彼娜擞智枚似渌恍┦马棧杆俜诸^組隊，整個樂榮村的婦女都投入到一個月后的乞巧節準備工作中。

乞巧節那天，北京的記者徜徉在香燭繚繞的樂榮村乞巧現場的場景區、糍粑區、剪紙繡品區的展品前，贊不絕口，相機“咔嚓”“咔嚓”地照個不停，當他們走到賢蘭負責的塑料工藝品展區時，眼睛驟然瞪大了，興奮地問東問西，連照相都忘了，他們夸獎賢蘭是“向織女乞到了最巧的人”，夸樂榮村的女人不僅僅是傳承著一個乞巧的習俗，更是傳承著織女對愛情對家庭堅貞堅守的傳統美德。

晚上，賢蘭做了一個夢，織女聽到她的乞巧歌了：“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團圓，乞我爹娘千百歲，乞我丈夫早回頭……”然后，亞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