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構經驗論對演化計算方法論基礎的啟示

馬韻歡

摘 要：由范·弗拉森提出的建構經驗論是最近二三十年來具有較大影響的科學哲學理論，該理論從發表至今已有30多年，目前仍然有學者和范氏進行不斷的探討。盡管受到了一些批判，但該理論從發表至今仍未作出較大的修改，只在一些小的地方作出解釋。與此相對應的，卻是由于建構經驗論的出現，許多實在論哲學家也紛紛改變了自己的理論，作了建構主義的修正，建構經驗論對經濟學亦產生了影響。20世紀90年代中期，博伊蘭和奧戈爾曼在建構經驗論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經濟學方法論理論——因果關系整體論（博伊蘭和奧戈爾曼）。此外，有學者試圖用因果關系整體論來改進著名經濟學家弗里德曼的理論，這些應用說明建構經驗論對經濟科學具有指導意義。本文試圖從建構經驗論的角度來理解當代經濟學方法論的紛爭，探討該理論對演化計算方法乃至傳統方法的啟示。

關鍵詞：建構經驗論 演化計算方法論 基礎 啟示

中圖分類號：F0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298（2018）07（b）-177-03

建構經驗論者所規定這種科學的目標和實在論者的目標存在著較大的差別，實在論者認為科學的目標是追求“真”的理論。建構經驗論是反實在論的一點種，但它并非否認不可觀察物的存在。正如國內學者郭貴春、國外學者麥克莫林等指出的那樣，建構經驗論實際上是科學實在論的一種，是一種本體上的實在論。有趣的是，這種方法在經濟的演化計算方法中很常見，即模型的標定，如一些計量經濟模型、系統動力學和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中各種參數的標定等。盡管這種方法在經濟學界可能存在一定的爭議，從建構經驗論的角度來看它是合理的。

建構經驗論中另一個重要內容是說明的語用學。范氏認為，理論說明了事實，但并不表明理論為真；在科學說明中，語境的作用非常重要。例如，牛頓定律說明了潮汐，但并不表明牛頓定律為真。所謂語境，指的是提出問題者及接受問題者所處的時間、地點等特定狀況。范氏提出了有關“為什么一問題”的理論，對于“為什么”一類問題，語境決定了答案的類型。例如，對于“為什么工人的工資上漲”這樣一個經濟問題，其語境可能是“為什么是工人而不是管理者的工資上漲”，亦有可能是“為什么工人的工資上漲而不是加班費上漲”等，對它的回答亦根據上述語境的不同而不同。一般情況下，我們不能用“因為旗桿有50米的陰影”來說明它為什么有100米高。

演化計算方法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概念，它在經濟領域的應用還很不成熟，其影響力雖不斷擴大，但相對于正統經濟學而言，使用演化計算的經濟學家們的話語權仍然不夠。在本文中所界定的演化計算工具之中，可計算一般均衡和動態隨機一般均衡這兩種工具具有很強的政策建模能力，但由于這兩種工具使用了均衡、最大化的假設，它們又和正統經濟學有著緊密的聯系。令演化計算學者們感到欣慰的是，在2007年美國的金融危機之后，學者們已漸漸意識到DSGE等工具在微觀基礎方面的不足。演化計算的學術和應用前景進一步被看好。

在眾多的演化計算方法中，最具共性的呼吁莫過于實在論的立場。實在論的概念在科學哲學中有各種定義。Sarkar和Pfeifer在其主編的《科學哲學百科》一書中認為，區分理論是否為科學實在論可用這樣一個論斷來驗證：經驗上成功的理論所提出的實體是否存在。凡是承認理論所提出的實體存在的立場為實在論立場，反之則是反實在論立場。郭貴春則認為科學實在論還包括承認“科學理論是可證實的、科學理論接近于真理”等論斷。Proudfoot和acey主編的《勞特利奇哲學詞典》亦強調科學實在論對論斷的“真理性”的認可。

上述實在論的思想隱隱的在一些經濟學家的論著中體現。演化經濟學批判新古典經濟學的理由之一是新古典經濟學對行為人假設的不現實性。同祥，使用多代理人系統的學者批判新古典經濟學的理由是其微觀基礎，實際上亦是批判假設的不現實性。為此，一些學者要求采用實在論的立場。例如，勞森呼吁采用批判實在論的立場。我國經濟學家賈根良等亦有類似的呼吁。科學實在論的主要問題在于它過于僵硬，忽略了經濟學的社會科學特性。作為經驗科學之一，經濟學的許多問題目前仍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如理性人等問題、最低工資爭議等。在這種情況下，經濟學應當從其他學科吸取知識，尤其是科學哲學。科學哲學對經濟學的某些方法論問題具有重要意義。例如，經濟學的任務、經濟學的局限性和經濟解釋的可能性等問題。

1 啟示之一：經濟學的主要任務

從建構經驗論的角度來看，自然科學中許多成功的理論仍然不能認為其“真”，那么，對于更加復雜多變的社會經濟系統來說，更不應當認為其為“真”。例如，經濟學中的“均衡”假設可以看成是經濟理論的一部分，從建構經驗論的角度來看，用它來解釋經濟現實并不要求它為真或“經驗上適當”，我們也沒有理由相信它為真。但是，一旦要利用某種理論來進行預測，這種理論所揭示經濟系統中的某種內在聯系即使不為“真”，至少也必須是“經驗上適當的”，否則會造成預測錯誤。在實際預測過程中，有許多因素會導致預測的失敗，如理論本身的不完善、理論無法將各種偶發性因素考慮進來等。現有的經濟理論仍然無法預測全球性的經濟危機，亦無法預測股市的走勢。筆者認為，經濟系統中要作出準確的預測是困難的，它至少不是經濟學的主要目標。弗里德曼所提出的準確預測實際上仍然是理論建構的目標。同樣，布勞格的經濟證偽主張亦是理論建構的目標。他們的主張都是用來檢驗理論是否合理。

從這個意義上講，各種演化計算方法在運用于預測時要保持謹慎。尤為緊要的是，在實際運用過程中也已獲得成功或取得一定成績的理論并不能保證在環境變化時永遠會成功，這在復雜多變的國際經濟環境中尤為明顯。

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未能預測美國金融危機的例子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在貨幣政策方面有一定的優勢，但模型只考慮到系統在外部沖擊下回歸到均衡的過程，并未考慮到不回歸均衡的過程，這是模型自身的特點。在2007年美國的金融危機及其后的經濟危機后，一些學者開始批判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筆者認為，這些批判過于苛刻，批判者和決策者對經濟學的主要任務是解釋這一性質不夠了解，同樣也不了解工具本身的局限性。事實上，采用其他工具亦可能無法預測這場金融危機，或實際上雖然預測出，但不受重視。同樣，采用其他演化計算模型時，決策者對結果亦需要保持謹慎。

2 啟示之二：多元的方法論

從建構經驗論的角度和經濟學的實際來看，經濟系統中的證偽主張存在一定的困難。證偽的主要思想是猜想與反駁，向“真理”不斷地接近，這和建構經驗論主張理論不為“真”而是“經驗上適當的主張”是背道而馳的。由于提出理論和運用理論來解釋經濟現象是兩個不同的任務，證偽的觀點不適用于解釋經濟現象。例如，提出理論解釋“工業革命為什么會發生在歐洲”這樣的經濟問題，由于歷史不可重復，任何回答該問題的理論都是不可證偽的。

在提出經濟理論方面，建構經驗論所指的“經驗適當性”不僅指過去，而且還指將來。因此，要求經驗適當性的主張和證偽的觀點一樣，都是要求理論和實際一致。

從建構經驗論的角度來看，批判實在論所稱的“結構、機理、力和趨勢”只是理論建構中的要素，批判實在論者并沒有提出如何來鑒別理論的合理性，亦不能保證世界符合理論模型。另外，批判實在論對過多地運用數學和演繹推導的研究方法批判有合理的地方，這些方法未能關注理論和現實的聯系，導致理論不能容納實際可觀察現象。

措辭學在拒斥方法論指導的同時，提出了一些經濟寫作的指導原則。措辭所指的經濟學是一種說服的手段，既可以是理論構建，亦可以是解釋。筆者認為該理論對經濟學的要求過于寬泛，它同樣忽略了理論和現實之間的聯系，使得對經濟現象的解釋依賴于經濟學家個人的寫作能力。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措辭學逐浙提出的寫作指導原則在經濟解釋方面仍然具有合理性。例如，范？弗拉森在論因果性的必要性時舉出過這樣的例子：為什么不再有塔斯馬尼亞土著人？對這個問題不能簡單地從統計的角度來回答，范？弗拉森明確指出：“這樣一個回復（指從統計角度的回答）不會令人滿意，我們需要的是事件背后的故事”。范氏還以一個精彩的故事說明在特定的背景下，因果關系的非對稱性是可以推翻的，這些例子說明，措辭學所提出的包括“故事”形式在內的寫作手段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因果關系整體論追隨建構經驗論，將經濟學分為理論經濟學和應用經濟學，也就將理論建構和經濟解釋分開當作兩個不同的任務，這是它合理的地方。但是，建構經驗論認為理論的建構和科學說明是兩個不同的任務，而因果關系整體論過于強調“獨立于背景的因果關系”，在某種程度上混淆了這兩者的區別，從而存在一定的實在論傾向，也使得類似于貨幣數量理論、氣體平衡方程之類的非因果性質的理論被排除在理論建構之外。

各種演化計算方法的使用者通常把注意力關注于模型的建構和實現上，這是由演化計算模型本身的特點所決定的。演化計算模型通常比較復雜，需要一定的程序設計或數學推導，從而導致研究者忽略理論構建，忽略措辭學所提出的寫作手段，甚至忽略現實。

3 啟示之三：經濟學家應當了解“科學說明”理論

建構經驗論理論中的重要內容之一是其“科學說明”的理論，除了說明的語用學之外，還包括對“科學說明”歷史的簡要評述。筆者認為，這些內容對經濟學家有很大的啟示，能幫助經濟學家更好地運用經濟理論進行解釋。

例如范氏對“共因原則”的論述，筆者認為，范氏對“共因原則”的論述能給當代研究復雜性科學及演化計算的學者一定的啟示。抽煙與癌癥就是“共因原則”的典型例子，抽煙并不必然導致癌癥，但卻有統計上的關系。推崇“共因原則”的學者賴欣巴哈認為，必須通過共因原則來解釋每一個統計性的相關性。范氏借助于量子力學中的非決定性理論來論證其觀點：“共因原則”是有用的，但不能要求理論模型與現實完全相符；“共因原則”亦不能用于對說明的訴求。復雜性科學和演化計算所關注的內容之一是霍蘭所提出的“隱秩序”或“涌現”。對研究復雜性的演化計算模型而言，通常是以某種微觀基礎來研究宏觀上的“涌現”，如通過對個人行為的建模來研究股市的演化。這種模型和“抽煙與癌癥”問題有相似之處，即研究現象之間并無直接的聯系，研究者要探索其中深層次的原因，二者都可能是從微觀的角度來解釋宏觀的現象。筆者認為，許多類似的研究復雜性的一些演化計算模型存在的問題在于模型本身過于復雜，要么無法解釋現象；要么存在著決定論的傾向。這些模型違背了范氏對“共因原則”所提出的準則。以股市模型為例，通過對人的行為假設，假如模型表明在特定的行為下股市會崩潰，這是一種決定論的思維，實際的股市崩潰原因可能是多樣的。對當代復雜性科學和演化計算方法來說，其哲學基礎仍需要不斷地夯實。

4 啟示之四：經濟學應當是開放的學科

從建構經驗論的角度來看，模型的建構應當是經濟學家的自由，在注重理論和現實之間聯系的前提下，經濟學家們可以自由地選擇各種工具。這表明，經濟學應當是一門開放的學科。

實際上，從當代各種經濟理論和思想的并存中能看到經濟學科開放的本質。當代經濟學既包括以數學推導為代表的形式建模，又包括以基本經濟理論為基礎的各種定性分析。著名的老制度主義經濟學家凡伯倫甚至提出了“經濟系統應當是演化的學科”的概念。雖然老制度學派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但其思想不斷延續，既有新制度經濟學，又有當代的演化經濟學。沿用其思想的演化經濟學的代表人物納爾遜和溫特在經濟學中引入了生物界的“進化”概念。

近年來，隨著計算機的普及，各種計算工具和理論逐漸的在經濟學中得到廣泛應用，這些工具既包括比較成熟的元胞自動機、系統動力學、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和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亦包括正在不斷發展的“復雜自適應系統”理論、“復雜網絡”等理論和方法。各種新型的計算理論和方法仍然在不斷出現。

當然，開放的經濟學所包括的內容遠不止上述內容，它還應當與時俱進，既要積極地吸收現有理論和工具的新進展，又要不斷地從其他學科中吸取知識，如心理學、社會學、歷史和地理等。例如，運用心理學的成果對人的行為作出合理的假設，建立合適的演化計算模型來解釋現實，運用社會學、歷史和地理的知識來解釋經濟現象等。

5 結語

建構經驗論的起點在于其“理論觀察的二分觀”。建構經驗論認為，語言不能分為理論語言和非理論語言，而客體和事件則能夠分為可觀察部分和不可觀察部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許多詞匯實際上都包含理論，如“微波爐”“手機”等，假如語言可以劃分為理論語言和非理論語言，則在逐步去除其中的理論語言后，語言將無法用于交流。另外，可觀察性與不可觀察性的區分根源于人在物理和生理上的局限性，而不是依賴于理論。光就是大家最熟悉但又不可觀察的客體。日常生活中所觀察到的光實際上是光在空氣中傳播時遇到的微粒。根據上述二分觀，建構經驗論者認為：“科學的目標是給予我們經驗適當的理論，理論的接受僅僅與理論具有經驗適當性的信念有關”。所謂經驗適當性，指的是理論能“保存現象”，即理論中至少存在一種模型，能裝入所有的實際可觀察現象，而且能裝入現象的模型通常不止一個。建構經驗論者認為接受理論與相信其為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理論的接受更多的是從實用角度出發，接受某種理論不必要相信其為真。相信一種理論，就是相信它的某種模型正確地表現了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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