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槐花香

婁雨欣

我家后院有五棵槐樹——準確來說，是鄰家后院。不過鄰家多年前就已搬走，奶奶不忍心看那塊地荒廢，叫媽媽給鄰家打電話，在征得鄰家的同意之后，奶奶便將那塊地細細翻了一遍，用來種玉米和花生。

但是，我一直覺得，奶奶并不是愛玉米和花生，更多的是為了看那塊地里長著的五棵槐樹。

奶奶很喜歡槐樹，更喜歡槐花開放的樣子。以前我最喜歡和奶奶在菜園子里玩耍，累了之后就坐到槐樹下休息。奶奶背靠著槐樹，眼光悠遠，順著視野里槐樹的枝丫瞄向無際的天空。

夏天，槐花開了，樹上的槐花落下，落在奶奶和她旁邊抱著畫筆在紙上亂涂的我身上。時間久了，我們的身上也帶上了槐花香。

后來啊，奶奶得了老年癡呆癥，她變得丟三落四，剛摘下的假牙扭身就忘了放在哪兒，出門繞一圈兒就忘了回家的路，漸漸連我也認不出了。唯一不變的，是奶奶還會坐在槐樹下面，望著天空出神。而她的身邊，已沒有了那個抱著畫筆的我。

奶奶的病變得越來越嚴重。一個夏天的晚上，大家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奶奶丟了。那天父親不在家，我和母親趁著月色，在街道上奔跑，我們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有沒有人見到奶奶，不大的村子一會兒就跑遍了，最后我們在眾人的提醒下，在村北的河溝旁找到了奶奶。

當時，剛下過雨，河水漲了不少。奶奶踩著岸邊被雨水沖得松軟的泥土，半邊兒的身子已探到河那邊去了。我和母親嚇得失聲叫著，趕快沖過去抓住她拉向陸地。奶奶掙扎著，嘴里嘟囔：“別拉我呀，我要下去給欣兒撿顏料，欣兒說，要給我畫槐花呢！”我愣愣地聽著，腦海里慢慢浮起記憶的畫面。

那是去年的冬天，父親生了我的氣，嫌我不在數學和英語上用功，將我的水彩顏料都扔進了這條河里。那時河水已結了薄薄的冰，彩色的顏料就凍在河心里，那些流出的顏料像眼淚凝固在冰水中。我哭著，想下去將那些顏料撿回來，奶奶說什么也不讓我去冰面上涉險……

最后，是媽媽找來一根竹竿，幫奶奶把滯留在蘆葦叢中已被河水沖刷得空空的顏料瓶撈了回來。我雙手抱住奶奶，誠懇地說，要畫一幅畫送給她。奶奶笑了，說：“好啊，欣兒送奶奶槐花了！”

沒有畫那幅畫的原因，我已不記得了。真該死！

去年初春時，我在寄宿制中學上課。一個周五的早自習，正在背英語單詞的我，突然一陣心悸。班主任快步推門進來說：“你家長來接你了。”我抓起書包沖出門口，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家里放著哀樂，車還未停穩，我就跳了下來。我絆倒在門前，手蹭破了，流著血。我爬起來，慢慢地走入屋里，看到了中間安靜地躺著的奶奶。

我顫抖著嘴角，低下頭，任眼淚沖刷整個臉龐。二姑拉著我的手，讓我跪在奶奶面前，說：“媽，您的小孫女來看您了。”

我看著奶奶的遺容，雙眸已漸漸模糊。迷蒙中，外面的槐樹仿佛開花了，風卷起槐花一點點覆蓋在奶奶的身上，直到白色掩埋了一切。我伸出手，想再碰奶奶一下，卻終是落了個空。

“下葬——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幽幽槐花的香氣還在，可我的奶奶呢？

（指導教師：耿紅梅 付秀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