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失敗的離家出走

路明

上初二的一天，我離家出走了。這是一次預(yù)謀已久的出走，原因是：我厭倦了當(dāng)一個好孩子。

我對著鏡子，憂傷，沮喪，無可奈何。鏡子里的自己，長著一張平庸無奇的臉：瘦弱，白凈，還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標(biāo)準(zhǔn)“小紅花少年” 的模樣。我無數(shù)次比畫，這里，對，就是這里，斜下來，有一條刀疤該多好。

更要命的是，因?yàn)槌煽兒?，加上管教?yán)，我一直是“別人家的小孩”。只是，沒人知道，在我內(nèi)心深處，燃燒著怎樣的火焰。

那天的早飯是稀飯和白煮蛋。我喝完稀飯，把白煮蛋放進(jìn)書包里，又從廚房拿了一個冷粽子。然后背上書包，右手插在褲兜里，緊緊攥著兩張皺巴巴的鈔票，一張五塊的和一張十塊的。錢是昨天問爺爺要的，理由是買學(xué)習(xí)資料。

出門后，沿老街一直走，前方有一座石橋，過了橋就是我所在的中學(xué)。我走到橋邊，賣鹵豆干的阿婆抬頭看了我一眼。我?guī)е鲑\心虛的快感，快速穿過一片舊街巷。

鎮(zhèn)北邊是村莊，大地在我眼前徐徐打開。春天，油菜花盛開，三兩農(nóng)人在田里勞作。我走在田埂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股悲壯感油然而生。

世界如此遼闊，而我是孤獨(dú)的。意識到這一點(diǎn)，真是讓人又心酸又驕傲。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來：“落雨不怕，落雪也不怕，就算寒冷大風(fēng)雪落下……”接下來的歌詞我不好意思唱出來，什么“我的好爸爸”“我要找我好爸爸”，一律用“啦啦啦”代替了。

我沒去找爸爸，我爸來找我了。

中午，我坐在田埂上，吃完了白煮蛋，正在剝粽子。我爸騎著自行車，悄無聲息地靠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想逃跑已絕無可能。我爸是高中部的老師，一定是班主任跟他講我沒去上課，然后鹵豆干阿婆泄露了我的行蹤。

我爸停了車，慢慢地摸出打火機(jī)，半靠半坐在自行車后座上，點(diǎn)了一支煙。抽了幾口，他摁掉煙頭，說：“走?！?/p>

我爸推著車走在前面，我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一路上，誰也不說話。到校門口，他開口了：“我跟你的班主任打過招呼了，說你身體不舒服，請半天假?！?/p>

我“嗯”了一聲繼續(xù)低著頭往大門里走。他叫住了我：“錢交出來。”

“什么？”

“跟你爺爺要的錢?！?/p>

十五塊錢，相當(dāng)于三十根雪糕，五十個游戲幣，一百五十只甩炮，說沒就沒了，我欲哭無淚。

我爸有點(diǎn)兒得意：“這點(diǎn)兒小花招，哼哼，還能瞞過我？期中考試考到年級前三，我就不告訴你媽?！?/p>

他抽出那張五塊的扔給我，把那張十塊的塞進(jìn)自己的上衣內(nèi)兜，一甩腿，騎上車走了。

弓長摘自搜狐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