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的孩子

綠楊

不請自來

空間站里。

方博士耐心地調節著激光分析儀，研究一塊從太空中捕獲的小流星碎片。他的助手千雪慌張地跑進來：“博士，剛才接到個無線電傳，我叔叔出了潛水事故，住在醫院里。我得回去看看?！?/p>

方博士頭也沒抬：“既然沒死，看什么？你又不是醫生！”

千雪知道，自己離開幾天工作倒沒問題，博士是怕要自己做飯。便故意道：“我只請七天假，這幾天沒什么緊要工作。做飯嘛，你不是叫方便面博士嗎？我給你準備了各種口味的方便面，保證一周之內不重樣。”

“呃……”方博士有點意外，“好吧，有小雞燉蘑菇味兒的嗎？”

“當然有，十包?！?/p>

博士嘆了口氣：“那好吧，準時回來！”

千雪走后，方博士又回到了每天吃方便面的日子，每天早中晚三頓方便面，就這樣混了幾天，直到千雪回來才如釋重負。

但是犯愁的事又來了：千雪把她的叔叔也帶到空間站來了。方博士最怕的是與人應酬，于是惱火地沖她說：“這里是空間站，還是療養院呀？”

千雪笑道：“我的叔叔已經痊愈了，不用療養。他是專程來拜訪你的——有一個神秘事件想請你琢磨琢磨，我知道你喜歡研究難解的謎團。”

博士指指外面漆黑的空間：“你真會招事，太空中未解之謎多著哩。我哪有時間管地球上的芝麻綠豆小事！”

“要是芝麻綠豆大的事，我會帶他來找你？這件事確實奇怪，好幾位著名學者都琢磨不透，擱下來了。”千雪接著撒了個謊：“他們都說除了請你出馬，誰也別想揭開這個謎底！”

博士臉紅了起來：“那也不一定。但這么說來，大概真有一點難度？”

千雪的叔叔接上來說：“你聽一聽就知道了。我在長江三峽電力總局當潛水員，前些時總局要在四號電站旁邊的水面上建一座電纜塔，我和四名潛水員下到水底去調查江底的地質構造情況?！?h3>水下魅影

“你知道，這一片水域在二十世紀時是農田和城市，叫作瞿塘峽。電纜塔就選定建在以前的白帝城西頭的一座小山上。那里原來都是這樣的小巖石山，三國時期東吳名將陸遜就曾在這里火燒連營七百里，大敗劉備的兵馬，是個著名的古戰場。現在這一帶全淹沒在江底下，成為水庫的一部分了?！?/p>

博士聽得不耐煩了：“管他火燒連營七百里八百里，我是搞自然科學的，從來不看打來打去的《水滸傳》?！?/p>

“是《三國演義》。水底下很暗，我們依靠頭燈照明采集巖石樣本。我用激光槍在巖壁上打下一些碎塊。正打著，昏暗的江底忽然變得亮了起來，水就像陽光下的濃霧般在我們周圍翻騰著?！?/p>

“接著濃霧中突然沖出一隊騎兵，穿著明晃晃的鎧甲、揮著大刀長矛，浩浩蕩蕩朝我沖殺過來。騎兵從我身前身后疾馳而過，撲向前頭一支擺開陣勢迎戰的敵軍。瞬間兩軍短兵相接，刀光斧影、喊殺連天，旌旗揮舞、塵土飛揚。”

“我戴著頭盔都聽得見戰鼓和馬蹄的聲音，令人心驚膽戰。我還看見迎戰人馬中有支旗幡，寫著‘吳大都督鎮西將軍陸九個大字。廝殺一陣后，迎戰人馬亂了陣腳，被殺得人仰馬翻落荒而逃。不久，濃霧和人馬都像被風吹散似的忽然消失了。江底一切恢復了原樣?！?/p>

“我們清醒過來，魂不附體地急忙向上浮去。我上升得太快，產生了減壓癥，在醫院里躺了幾天?！?/p>

“幻覺。這是潛水員疲勞時產生的幻覺。”

“絕對不是幻覺。我們四個人都看到了，絲毫不差，怎么會是幻覺呢？”

“四個人都看到一樣的幻景？這就有點奇怪了?！?/p>

“可不是？根據地方志記載，康熙十六年這個景象也出現過一次。據說這些山頭就是諸葛亮設置八卦陣的地方，潛伏著十萬虛兵，是專門等著陸遜兵馬前來的。在這一仗里戰死的軍士陰魂不散、不甘失敗，不時東山再起，一決雌雄?！?/p>

“別說廢話！我們是研究科學問題?！狈讲┦旷鈦眭馊ィ了剂季茫澳闳拥膸r壁在水里泡了多年，想必碎裂崩解了，或者沾滿了水草泥土，長滿了青苔吧？”

“一點也不，瞿塘峽地段水流湍急，巖石被沖刷得非常光滑。”

“那就對了?！辈┦恳粨]手，“我明白啦，這回就研究到這里為止。謝謝你們給我帶來一次舒展大腦的機會?！?/p>

千雪詫異地問：“怎么，你已經猜出謎底來了？”

分析樣本

“怎么是猜的呢？”博士有點不悅，“科學思維應該稱為分析推理?！?/p>

“哦，你把推理的結果講給我聽聽?！?/p>

博士大搖其頭：“推理畢竟是推理，未經驗證豈能輕易作為定論？”

“驗證？你肯到現場去驗證嗎？旅行一次對你的健康倒是有好處的?！?/p>

“別花言巧語地想牽著我鼻子走，你才回來又想走了？我在流星分析未完成之前，是絕不會離開空間站的?！?/p>

千雪的叔叔問：“那要怎么驗證呢？”

“那倒也簡單，看一看水下的地形，調查一下巖壁的礦物成分?！?/p>

“地形圖我帶來了?！鼻а┑氖迨灏褕D攤開，“這一座是我們要建鐵塔的巖山，周圍比較開闊。附近還有幾座巖山，像屏風似的圍著它。”

博士比畫半晌，突然叫了起來：“千雪，準備行裝。我們立即出發！”

千雪吃了一驚：“去三峽？現在就走？”

“還能到哪里？我要采塊巖石標本?！?/p>

千雪的叔叔掏出一把用紙包著的小石子：“我把我們那天采的石樣帶了幾顆來了，有用嗎？”

“不錯呀，你倒有點科學頭腦?！辈┦拷舆^來看了看，石子呈黑褐色，有些紫紅色的斑點。“千雪，不走了！把激光分析儀拿來分析一下化學成分。那些流星標本？扔掉！對了，千雪的叔叔，你會做菜嗎？”

千雪的叔叔有點莫名其妙：“做菜？我只會煮爛糊?！?/p>

“可惜！”博士沮喪地說，“不然你退休后來我這里當個助手多好，千雪現在越來越懶了！”

千雪將石樣放進分析儀。博士緊盯著：“小心點，激光功率要調到最小，別讓標本氣化了。要對準那紫紅斑點。”

千雪調整妥當后，博士對他們說：“注意看，古戰場的大廝殺要重新顯現了。好，開始！”

真相大白

激光束射向巖片上的紫紅斑，屏幕上顯示出巖石成分的光譜，是重鉻酸鹽。緊接著“噗”的一聲，房間里頓時像充滿了煙霧，波濤似地晃動了片刻才漸漸平定下來。

博士得意地說：“諸葛亮的神兵馬上要出現了！”

煙霧中逐漸顯出一個模糊的側身人影，似乎屈膝坐在一條河邊凝神沉思，兩腿間夾著一支長矛，上端倚在肩上。影子逐漸變得清晰，這個人就坐在他們身邊只有一米距離的地方，幾乎伸手就可以摸他一下。

這人形象丑陋，額頭很低，眉骨隆起，眼窩深陷，鼻塌嘴尖。一頭長發披在裸露的身上，腰間圍著塊獸皮，體格卻十分強壯。陽光在他身后透過樹梢照過來，在他古銅色的輪廓上描上了一條金邊。

“原始人類。比諸葛亮的年代早了好多萬年?！辈┦苦哉Z，“那時候的長江還是一片原野?！?/p>

眾人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千雪啞然失笑道：“這就是諸葛亮的神兵！”

“笑什么！”博士呵斥道。“這片巖石記錄下多少遠古的影子??！重鉻酸鹽是種極好的全息攝影感光版，考古學家將找到大量新研究材料了?！?/p>

千雪問：“全息攝影要用激光投照才能記錄下影像，古人哪有這樣的技術呢？”

“這是大自然的杰作啊。全息攝影需要激光或平行光束，以及一個適合位置的反射面就行了。自然現象中產生激光或平行光的機會是很多的，科學界早就發現北極光中有時會出現激光的閃射。這座巖石記錄板周圍的另外幾個山壁位置很適合，恰好成了光束的反射面。這些因素湊在一起，那古戰場在漫長歲月中被攝影了幾次是不足為奇的。我相信，這塊石頭上還有許多讓我們大開眼界的景象哩！”

“你這是在實驗室里讓影像重現的，”千雪的叔叔還沒完全醒悟，“可是我在水底怎么……”

“你不也在用激光槍進行掃瞄嗎？虧得這樣，不然我們還發現不了這座寶藏哩！”

“這么說，世界上別的地方也會有這樣的……”

“那還用說！但這是考古學家的事了，和我沒關系……哎呀！太空中的大小石子不也可能有這樣的歷史記錄的嗎？也許比地球上機會還多呢！”

“好了，我都餓了。該給你們做飯去了，吃完再談吧。”千雪瞟了眼扔在墻角的方便面包裝袋，“今天你該吃頓像樣點的飯了，博士。”

“你這是什么意思？”博士懷疑起來，“我哪天沒飯吃？”

“沒什么意思，慶功罷了。”千雪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