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蘇里科夫美術學院濕壁畫課程實錄

申 林

(山東女子學院設計藝術學院，山東 濟南 250002)

一、 關于濕壁畫課程

俄羅斯當代高等美術教育在謀求現代化的同時，大力倡導民族、民間、傳統藝術進課堂。如今，在俄羅斯設有許多研究民族、民間、傳統藝術的專門機構和學校，專業美術院校也設置了相關專業。以此為前提，構建了俄羅斯“傳統壁畫課程體系”的價值取向和基本框架。筆者曾就讀的莫斯科國立蘇里科夫美術學院壁畫工作室便是全面開設傳統壁畫課程的學校之一。傳統壁畫課程體系包括：濕壁畫、干壁畫、馬賽克鑲嵌畫、坦培拉圣像畫、“格拉菲東”壁畫，以及宗教圖像學，教堂建筑內、外格局，壁畫總體設計等。

傳統濕壁畫課程是蘇里科夫美術學院馬克西莫夫壁畫工作室四年級的專業必修課。課程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濕壁畫的歷史、材料技法與歐洲經典濕壁畫臨摹。第二階段：濕壁畫“寫生”。將油畫或“坦培拉”寫生作業，繪制成濕壁畫。第三階段：東正教教堂濕壁畫。第四階段：濕壁畫的設計與創作，并參加中期畢業答辯和展示。在整個濕壁畫課程群中，東正教教堂濕壁畫是課程的重點。

拜占庭東正教文化是最早將俄羅斯同歐洲連接起來的紐帶。在俄國有一種普遍認同：莫斯科是“第二羅馬”，斯拉夫民族是希臘、羅馬文化的真正傳人。由于俄羅斯民族篤信東正教，教堂建設及壁畫繪制幾乎從未終止。近年來，由于俄羅斯宗教復興，教堂的新建、重建及修復更是前所未有，這就給傳統宗教壁畫的教學與實踐創造了契機，給從業學生提供了就業機會。

俄羅斯沒有經歷文藝復興的洗禮。在歐洲，當中世紀宗教藝術被文藝復興風格所取代之時，在俄羅斯，拜占庭中世紀藝術卻正生根開花，并原汁原味延續至今，成為研究俄羅斯古代藝術、拜占庭中世紀藝術的活化石。這一特性隨著向本土化、民族化演進，逐漸滲透到俄羅斯美術發展的各個進程中。因此，不了解俄羅斯文化的根性，就很難真正理解當代俄羅斯美術及其高等美術教育。本文以東正教教堂濕壁畫的教學與實踐為個案進行全程實錄。

二、東正教教堂濕壁畫課程實錄

(一) 東正教教堂濕壁畫稿子的設計與繪制

1．模型與設計小稿

俄羅斯東正教教堂濕壁畫主要表現圣經內容和俄羅斯本土的圣徒、圣跡及其它裝飾。其傳統底蘊深厚，有著一整套傳承有序、特色鮮明的圖像體系。其造型面貌獨特，程式化傾向鮮明。

拿到教堂圖紙，到實地考察測量、記錄數據。根據教堂的宗教要求、建筑風格和布局進行母題、圖式的選擇，確定采用的壁畫形式與材料，并形成總體構思與實施計劃文本。根據總體設計， 按比例尺制作教堂立體模型、教堂內部模型、重點局部模型等。也可按比例尺繪制出教堂內、外結構立體圖、平面圖。

根據相關數據，進行壁畫系列設計的草圖階段。總體壁畫設計方案確定后，開始按照模型上墻壁的尺寸繪制壁畫小稿，要求做到氣勢貫通，風格基本統一。線描小稿用鉛筆起稿、毛筆勾勒。逐一畫完后，將小稿按布局要求，粘貼在模型上觀其效果，進行推敲調整。

色彩小稿:裱好畫紙后刷上底色(底色可用坦培拉或丙烯顏料加水調制)。將線描小稿用拷貝紙拷貝后，貼在背面擦有色粉的牛皮紙上，然后，固定在畫紙上沿稿子的線條壓畫，這樣色痕便留在了畫紙上。接下來以管裝坦培拉或丙烯顏料加水進行色稿的繪制(也可采用水彩和色粉筆)。繪制時，先用淡色勾勒，再畫大的色塊。也可先畫出色塊，再進行勾勒。完成后，逐一將色稿裁下，粘貼到教堂模型上。(圖1)

圖1

注意事項：調配色彩時應先在紙上試色，將選定的顏色做成色標，注明成分與編號，放入小瓶，加蓋貯存。教堂壁畫不同于單幅畫，因其面積宏大，這就要求掌控顏料用量，保證色彩同色稿一致。

2．正式稿、濕壁畫樣品

將壁畫小稿逐一放大成實際壁畫尺寸，這是濕壁畫的正式畫稿。可選用牛皮紙，以木炭起稿，然后用毛筆勾勒完成(從脫落的古代濕壁畫灰泥層上發現的“素描稿”，說明古代壁畫家有時直接將稿子畫在底層灰泥上，然后拷貝下來)。接下來，挑選一幅具有代表性的稿子或局部，用坦培拉或丙烯顏料畫成等大尺寸的色彩正稿。最后，將正稿畫成濕壁畫樣品。濕壁畫樣品畫在以木盒、灰泥制成的模擬墻壁底材上，其目的是熟練濕壁畫技巧、審視效果，為正式上墻做好準備。(圖2)

圖2

(二)濕壁畫的底材

課堂練習使用模擬底材和墻體灰泥底材。濕壁畫畫在濕潤的灰泥層上，待水分蒸發后，畫的表面便形成一層碳酸鈣結晶，加之顏料自身滲透，壁畫便同墻壁結為一體。底材制作需選用上等石灰進行熟化，將熟化的灰膏存放于注水的沉淀池中，使其完全脫去石膏質后方可使用。使用時，挖取中間層的灰膏(據說上好的灰膏需在沉淀池中存放數十年)。好的沙粒應堅實而有棱角，風化過重或雜質過多均不宜使用，沙粒在使用前應用清水洗凈并曬干。制作濕壁畫最好選在晴朗溫暖的無霜期，壁畫也應安置在干燥、避陽、有遮擋的地方。濕壁畫多畫在室內，也可畫在室外。筆者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宮教堂群曾看到一些畫在室外的濕壁畫，雖歷盡風霜雪雨，除顏色有些淺淡，仍很堅固。

1．灰泥的配制與操作

第一層灰泥(承載層)

配制比例：細沙(黃沙粒)2份或1.5份；熟石灰膏1份；大理石粉，不超過 20%，加石灰水調制均勻，灰泥厚度2—3厘米左右。

操作過程：將灰膏在熟化池中撈出，放在過濾紗羅上使勁揉搓去其雜質，使灰膏完全滲漏到紗網下的容器里，直到量足為止。然后，將濾好的灰膏同黃沙、大理石粉按比例在容器中混合，并迅速攪拌，攪拌充分后再適當加入石灰水。也可往灰泥中放入麻刀等纖維添加物，其目的為了放緩灰泥干燥速度便于繪制，并防止剝落?；夷鄿蕚渫戤叄瑢⒛鄨F側方向均勻地投擲到底材上，然后，用抹刀將一團團灰泥揉抹平整(不必過于光滑)。

第二層灰泥(繪畫層)

配制比例：細白沙(細白沙粒)2份；細熟石灰膏1份；大理石粉，不超過 20%，加水反復調制均勻，灰泥厚度1—1.5厘米左右。

操作過程：第一層灰泥徹底干透，用清水均勻噴灑其表面，使灰泥充分潮濕(也有在第一層灰泥抹好后立即抹第二層灰泥的方法)。第二層灰泥與第一層灰泥的抹制方法基本相同。當灰泥用抹刀抹平整后，需用平滑的大理石或鵝卵石仔細地壓平、抹光(也可根據畫面的需要調節泥面的光滑度)。

2.模擬底材的制作

類似木盒的練習用模擬底材，是以厚2—3厘米，寬5—6厘米的木條與五合板根據所需尺寸釘制而成。木盒做好后，裁出符合木盒內徑的鍍鋅鐵網，將鍍鋅鐵網用釘槍平整地固定在五合板上。鐵網的作用在于掛牢灰泥。然后，按照灰泥的材料配制與操作方法完成底材的制作。

3．墻體底材的制作

圖3

濕壁畫墻體底材的制作，歷來方法與經驗頗多，但其規律和目的就是便于繪制與堅固耐久?，F就某次墻體底材制作課程為例：水泥抹面磚結構墻體，灰泥與化學涂料為裝飾層。首先，用盒尺丈量出壁畫的尺寸，畫出標記。然后沿標記鑿去墻壁的涂料、灰泥，并用金屬刷徹底清除殘余部分。清除完畢用清水沖刷，并將裸露的水泥墻面鑿毛，然后，用清水噴灑墻面，直到墻壁濕到近于飽和。每次用水噴灑時，要查看墻壁上是否出現白色粉化物，如果出現應及時處理。接下來，按照灰泥的材料配制與操作方法抹制第一層灰泥。(圖3)

(三) 濕壁畫繪制的材料、工具

1.顏料：各種優質天然礦物色粉，石灰膏和木炭粉是白色粉和黑色粉的上好替代物。某些對于堿性成分過于敏感的顏料和金屬化工顏料慎用。使用前，可將顏料放入盛有石灰的容器中加水搖均以觀結果。將研磨好的色粉分別放入容器內，倒入清澈的石灰水進行調制(使用熟化池中的陳水)，一些不易溶解的色粉須加入石灰水反復研磨。

圖4

2.工具：配備不同型號的毛板刷、油畫筆、圓頭畫筆、勾線筆。應選擇彈性較強、筆毛不宜過厚的畫筆。勾線及細節刻畫使用長鋒貂毛筆為佳。選用白色調色板或白色硬板紙調色。還需準備筆洗、杯狀容器、畫杖、棉布等。使用何種工具主要還看自己的經驗與習慣。(圖4)

(四)東正教教堂濕壁畫繪制的步驟、技法

1．稿子的拷貝

繪畫層灰泥抹好后，用手指輕壓不易下陷，便盡快趁濕透稿。將拷貝紙上的稿子固定在泥墻上，用鉛筆頭或小號油畫筆桿，沿稿子線條輕輕壓畫，這樣，濕軟的灰泥上就留下淺淺的印跡(類似印跡在俄羅斯古代濕壁畫原作中依稀可辨)。也可采用沿畫稿輪廓線扎眼，用粉袋撲粉透稿的方法。若畫幅過大，可將稿子裁成若干小幅依次完成。(圖5)

圖5

2．單色稿與底色

圖6

灰泥干燥時間一般在10小時左右，事先必須計劃好灰泥干燥前能夠完成的壁畫部分，因為，干后便不易再畫。這也就是濕壁畫“濕”的含義。所以，每次只需抹好當天的灰泥。等這部分壁畫完成后，將多余的灰泥鏟去，畫下一部分時，將上次灰泥的邊緣打濕后再抹新的灰泥。如何將兩次所畫內容結合的天衣無縫，需要經過計劃，比如，將接縫預留在隱蔽的輪廓處(古代龐貝濕壁畫灰泥有時多達六層，且趁濕抹制，所以干燥極慢，這就給繪制提供了較長的時間，壁畫上也少有接逢)。勾畫單色稿:以毛筆或油畫筆調蘸呈液體狀的黑色或深褐色(或土綠色、深土黃等)，以水調節干濕、濃淡，根據透稿壓痕勾畫出輪廓。一般先勾線再染畫，也可線面結合，先涂大色塊再勾畫。勾畫時不可用力過大，以免拖起泥層。稿子完成后稍事停留，以便使顏色滲透到灰泥層中。接下來涂底色，常見底色有土綠、褐色、暗土黃、冷灰等。也可利用白色底，或根據需要調制底色。底色的深淺、艷度視畫面需要而定。將顏料在大的容器中加石灰水調合成稀釋的透明色，并調足用量。用大板刷輕松流暢的自上而下、左右橫向刷上去。(圖6)

3．涂畫大色域

用大筆或板刷飽蘸稀釋的半透明色液，根據畫面和物象的結構氣勢涂畫。這遍色尚靈動、忌板結。因有輪廓壓痕，不會失去形的依托。所以，可不被輪廓限制，甚至故意讓顏色洇開。這種有一定覆蓋力的半透明顏料，需一層層添加使其逐漸豐富。新涂的顏色一般較深、較艷，干燥后會慢慢變淺、變灰，這一變化會持續一段時間。因此，調色時應充分估計到顏色干后的效果。這種有點“灰”或“粉”的感覺，正是濕壁畫質樸古雅的審美特點。濕壁畫不易涂改，在繪制時應準確、概括，可將主要物象一次鋪出，并趁濕勾畫一些內容。某些用色，可采用“反襯法”，比如:畫綠色時，先在下面涂上較深的紅色；畫紅色時，在下面涂上較深的綠色。為使群青莊重典雅，可在其下涂上暗褐色。為使某些淺色具有厚重感，也可在下面涂上較暗的底色。當一天的工作完成后，必須將所畫部分用濕布或塑料布遮蓋起來，以減少水份的蒸發，遮蓋時布料不要觸碰到畫面。(圖7)

圖7

4．加暗部、提亮部、勾線

繪制濕壁畫采用怎樣的方法，主要取決于畫家的經驗和作品要求。當掌握了濕壁畫的材料性能與繪制方法后，制作者所面臨的還是藝術修養與繪畫能力的問題，是這些因素真正決定著濕壁畫的優劣。

如果此前是“做”，而這一遍則是“畫”了。當基調色鋪好后，便可表現較暗的部位，使畫面形象趨于具體?？赏慨?，可暈染，也可用筆輕輕掃上顏色。表現重要局部時，應找出明暗交界、邊線、物象同背景的關系等變化，利用反光使暗部趨于豐富。并隨時將生硬處加以融合(可用蘸水的海綿輕擦畫面)。同時，將衣褶、五官等關鍵部位用線勾出來，勾勒時可借助畫杖支撐。這時，單色稿的線條還依稀可見，所以，勾勒時應因勢利導。這樣，暗部和線條構成了形象骨架，底層的基調色便成了物象的灰部。接下來，在一種稱做“視覺灰色”的引導下，開始提亮部。提亮時，不能一次畫到最亮，而要利用透出的底色層層加白。關鍵處的高光最后畫出，可用石灰膏直接表現。無論是使用白色粉還是石灰膏，預期效果要等顏色干燥后才能呈現出來。 (圖8)

圖8

5．表現細部、潤色、調整

濕壁畫的深入與完成不要刻意求工，因為，材料與畫種本身決定了它的性質。潤色時，提高一些區域的色彩艷度，并使色彩逐漸豐富?？奢^大面積潤色，也可從面頰、嘴唇、衣飾、花卉等局部潤色。潤色時，可將顏色輕刷上去，也可暈染，還可小范圍采用小筆打排線的方法，鋪設一層網狀色線，這種方法能有效處理一些微妙復雜的地方。深入刻畫重要部位的細節，使其更加鮮明深刻，如臉部結構、五官、手及衣飾等。同時，進一步調整邊線，使物象的“形”更加準確而富于變化。最后，將一些諸如頭飾、小的器物、衣服上的花飾等精彩細節添加上去，用色應適當減少顏料中的水份。當壁畫基本完成后，對大的效果進行調整。將有些不和諧的地方溶進去，甚至可暈染一遍顏色，使畫面統一在整體氣氛之中?；驅⑦^于含混的地方明確起來，對不滿意的部分稍做修改。當灰泥層干燥后，如想補畫，可用坦培拉顏料或酪素膠顏料進行繪制，但干壁畫顏料要鮮艷許多，使用時要調配和諧。在古代，也有在濕壁畫底層上，用干壁畫顏料最后完成的壁畫。濕壁畫也可局部貼金，莫斯科克里姆林宮教堂里有此種濕壁畫，給人以華貴之感。(圖9)

圖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