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舞弊雙三角”理論的關聯方交易舞弊審計研究
——以樂視網為例

李 濤（教授），王健俊，2

一、引言

隨著20世紀70年代美國連續數起重大上市公司舞弊案件的發生，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于1977年在相繼發布的審計準則說明書（SAS）NO.16和NO.17中，首次對注冊會計師（CPA）應承擔對上市公司舞弊的審計責任作出明確規定，對審計的職能和應用范圍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至2001年前后，“安然”“世通”財務造假和審計失敗案件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再一次引起社會公眾對企業舞弊行為審計問題的關注。舞弊審計是指審計人員針對組織有關人員采用欺騙、不正當手段謀取自身利益而使組織經濟利益受損的行為，借助審查、詢問、分析等審計程序對其進行揭露和防范的一系列審查活動[1]。

為了實現與國際相關舞弊審計準則制定的接軌，我國于2006年頒布了《中國注冊會計師審計準則第1141號——財務報表審計中對舞弊的考慮》，并在2012年的修訂版中對CPA如何評估和應對舞弊發生的風險提供了詳細指導意見。與此同時，我國二級市場以“綠大地”“紫鑫藥業”乃至近期樂視網“商業帝國”轟然倒塌為代表的上市公司舞弊事件也陸續發生，并且上述企業的舞弊手段均主要表現為涉嫌通過關聯方交易來進行財務欺詐。由于關聯方交易具有隱蔽性和復雜性的特點，紫鑫藥業和樂視網（300104）的舞弊事件分別到2011年和2017年才被央視等媒體曝光，在上一年度分別被其所聘用的中準、信永中和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均為標準無保留審計意見。在此情境下，關聯方交易的舞弊風險如何管控？如何及時準確地發現其舞弊行為中的可疑之處？已成為我國目前舞弊審計關注的重點。

舞弊審計作為審計領域的前沿課題，于近些年受到了理論界與實務界學者的廣泛重視。已有文獻分別從舞弊審計理論[2][3]、舞弊審計的技術程序[4][5]、舞弊中的審計風險及特征因素[6][7]等方面展開了大量研究，并獲得了較為豐富的成果。但從研究方法上來看，現有國內外文獻多為對舞弊審計準則、理論、框架的規范性研究，以及選取財務舞弊受處罰的上市公司為樣本的實證研究，而以具體某一家企業進行的案例研究相對較為匱乏。特別是在關聯方交易這一重要的舞弊手段的審計問題上，多為對審計中存在的問題、審計程序方法以及相應風險防范措施的框架性探討[8]。雖然近些年有部分文獻開始以案例的形式進行研究，如郝玉貴和劉李曉[9]、王靜靜[10]分別基于紫鑫藥業和康芝藥業的案例分析，對其關聯方交易的舞弊行為和暴露出的審計問題進行了探討，但在舞弊成因和如何發現舞弊風險方面，并未展開深入分析。事實上，舞弊審計作為一種發現性的審計活動，對于關聯方交易這種復雜隱蔽的行為而言，所需要的更多是一種思維方法而非技術手段以識別其中的風險和行為成因，故而上述不足使得現有研究成果往往缺乏一定的實踐指導性。

鑒于此，本文選取近期資本市場的焦點上市公司樂視網為案例研究對象，以其財務報告中歸屬于母公司凈利潤的高速增長與少數股東損益的巨額虧損之間的關系悖論為切入點，創新性地提出“舞弊雙三角”理論，結合產生復雜關聯方交易的一系列影響因素對其舞弊行為進行剖析，并以此總結關聯方交易舞弊的審計問題與啟示。通過對發生舞弊的典型企業進行深入研究，在豐富企業關聯方交易舞弊風險管控理論意義的同時，還能對相應審計準則的制定、企業內部控制制度的完善以及CPA審計服務水平的提升產生一定的指導價值。

二、理論分析框架

（一）關聯方交易責任理論分析

關聯方交易是指企業與各關聯方（如母子公司、聯營合營企業等）之間發生轉移資源、勞務或義務的行為，而不論是否收取價款。從主要特征上來看，關聯方交易有著兩重性質：第一，對于企業而言，采用關聯方交易可以促使其內部市場資源得到充分調用，在降低成本的同時顯著提高企業的資本運作能力以及經營效率，從而促使企業規模經濟效應、多元化經營的戰略能夠順利開展。第二，與非關聯方交易不同的是，關聯方交易的價格往往是由供需雙方通過溝通和協商的方式最終確定，由此可以較為有效地為企業降低稅負、轉移利潤、謀取控制權、壟斷市場份額和分散投資風險提供一件市場“外衣”下的合法途徑。

不難看出，關聯方交易的復雜和隱蔽程度較高，已逐漸成為企業實現利益輸送、粉飾業績、掩蓋虧損等目的而最為常用的舞弊方法之一，相應地也成為CPA審計過程中所需重點關注的風險領域。對關聯方交易準則的遵循和相關信息的充分披露，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企業的規范經營，維護中小股東和財報使用者的切身利益。管理層應承擔起建設企業內控制度的責任，保障關聯方及其相關交易信息能夠被準確識別，并在財務報告的信息披露中避免隱瞞及重大錯報情況，實現對關聯方交易有效的事前防范、事中監督和事后發現。對于治理層而言，則應對管理層關于相關準則的遵循情況、財務報告的編制和內控的執行效率進行持續監督，通過對利益相關者行為的監管和制約，減小關聯方交易產生舞弊的風險。

舞弊審計理論表明，審計人員所關心的是導致財務報表重大錯報的舞弊行為，審計人員有責任實施審計程序，以識別、評估和應對被審計單位由于未能遵循適用的財務報告框架和準則進行恰當會計處理或未披露關聯方關系及其交易導致的重大錯報風險[9]。在通過關聯方交易實施財務報表舞弊的過程中，其中的舞弊行為多與管理層相關。對此，審計人員在審計時有必要對企業的管理層、治理層的行為保持懷疑并進行合理的責任認定，以此制定相應的審計程序。同時，還需注意到，舞弊審計不同于一般的財務報告審計，其審查活動不僅僅只是停留在論斷階段，更多的是表現為一種發現性，往往還需要依賴于對企業內部控制有效性的評審，尤其是在關聯方及其交易的評審方面。因此，就關聯方交易而言，相應的舞弊審計與對應的會計準則和企業內部控制規范一同構成了關聯方交易舞弊風險的三道控制線，也構成了企業關聯方交易舞弊問題研究的三維分析框架，形成關聯方交易問題的不同組合狀態，相應管理層、治理層和內外部審計師均各自承擔相互不可替代的責任，并產生緊密聯系，三維組合狀態具體見表1。這種層級責任認定也就意味著關聯方交易的舞弊審計需要從被審計單位的多方面深入展開。

表1 上市公司關聯方交易舞弊的三維組合狀態

本文以樂視網為例，其組合狀態總體呈現為未能遵循關聯方交易準則、企業內控制度存在缺陷和舞弊審計失敗（即狀態4）。具體來看，其典型性在于：①上市公司管理層未能充分披露重要關聯方交易信息以及部分關聯方交易非關聯化，內控缺失，中德證券于2016年也披露樂視網存在一定的內控問題；②企業財務舞弊的發現者為媒體，而并非CPA或內部審計師；③所聘用的信永中和會計師事務所在業內享有較高聲譽，卻為被審計單位2015年度的財務報告出具標準無保留意見；④影響巨大，事件產生了一系列連鎖反應，公司遭立案調查，股價出現連續跌停，CEO辭職遲遲未歸。

（二）舞弊雙三角理論分析

目前，國內外對于舞弊審計的理論研究較為成熟，已有學者相繼從成因及識別方面提出了舞弊冰山理論、三角理論、GONE理論和風險因子理論等。其中，以Albrecht教授于1986年提出的舞弊三角理論（Fraud Triangle Theory）最具代表性并被廣泛使用。三角理論將舞弊產生的動因劃分為“機會”“壓力”與“自我合理化”三個相互產生緊密聯系的要素。分析三者的因果關系可以發現，舞弊行為產生的根本動因基本均是由舞弊者自身受到特定的壓力所致，當這種壓力積累到一定程度時，其便會伺機尋找舞弊機會從而將壓力轉化為舞弊行為。而舞弊機會則主要源于企業內部控制有效性的缺失，使得舞弊者實施的舞弊行為能夠利用結構、制度漏洞逃避監管者的發現，或即使被發現，其所受到的懲罰也不具備威懾力。在具備前兩個條件之后，舞弊者還需要從道德層面將自己的舞弊行為合理化，從而真正實施舞弊行為，由此形成一個相互關聯的舞弊邏輯三角形[3]。

本文借鑒舞弊三角理論的成因因素分解關系，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一種新型的“雙三角”理論。其核心思想為：首先建立起公司層次的金字塔模型，即團隊、業務和財務三層，層層遞進，以其為宏觀流程框架，并將傳統舞弊三角形理論進行適當變型，引用其中心思想，即一個超過正常的復雜行為的產生需要壓力、機會和理由，以此對案例公司樂視網迷宮般的生態圈進行拆解，分析并披露公司內部錯綜復雜的關聯交易行為。基于此，本文舞弊雙三角理論的構架如圖1所示。

圖1 舞弊雙三角形模型構架

由圖1可以看到，右側三角形是基于審計舞弊三角形理論的適當變型，企業可能會產生舞弊行為的原因是由壓力、機會和理由三要素組成的，這三者也是美國最新的反舞弊準則提醒注冊會計師應該關注的舞弊產生的主要條件。基于該理論，將左側的公司層次三角形與右側舞弊三角形相結合，相互連接成“舞弊雙三角”模型。團隊層次指向產生舞弊三角形中復雜行為的“機會”，戰略和業務層次指向產生舞弊三角形的“壓力”和“理由”。在此之后，基于舞弊三角形的三因素而產生的關聯方交易行為再指向財務層次，即可通過財務層次的具體分析來闡述產生關聯方交易復雜行為的深層原因。

三、案例背景

（一）樂視網簡介

樂視網信息技術（北京）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樂視網”）成立于2004年，創始人為賈躍亭，2008年10月在我國創業板上市。作為我國唯一一家在境內上市的視頻網站，同時也是全球第一家IPO上市的視頻網站，該公司致力于打造基于網絡視頻產業、內容產業和智能終端的“平臺+內容+終端+應用”完整生態系統，被業界稱為“樂視模式”。公司垂直產業鏈整合業務涵蓋互聯網視頻、影視制作與發行、智能終端、大屏應用市場、電子商務、互聯網智能電動汽車等多領域；旗下公司包括樂視致新、樂視控股、樂視電子商務、樂視體育等。自成立以來，樂視網始終堅持正版長視頻影視內容，擁有70%以上國內熱門影視劇的獨家網絡版權。2014年12月，賈躍亭啟動樂視“SEE計劃”，意在打造超級汽車以及汽車互聯網電動生態系統。次年4月，更是以生態模式進軍手機行業，宣布開始研發樂視超級手機。在生態鏈快速布局的同時，樂視的營業收入也于2014年突破百億大關，并持續保持高增長。從上游“版權+自制”的內容，到中游視頻網站的平臺，到下游電視、手機、汽車等的終端，再到延伸業務即多屏分發的應用開放平臺，一個個新“故事”不斷將樂視網推向新的神話高度。

（二）樂視網關聯方交易舞弊事件回顧

樂視網于2016年公布的財務報告顯示，公司于上一年度向市場投資者交上了一份亮麗的“成績單”：對應報告期實現營業收入130.17億元，同比大幅增長90.89%；歸屬于上市公司的普通股股東凈利潤達到5.73億元，較上一年度增長57.41%。然而，看似高速發展、生態體系越來越龐大的樂視網，卻在年度財務報告中，出現了所得稅費用為負、大額遞延所得稅資產與少數股東損益巨虧同步增長的異象，以及其關聯交易和關聯往來等方面的舞弊端倪。2017年幾大指標更是出現斷崖式下滑，截止到2017年上半年公司凈利潤預虧6.4億元。在2017年下半年經歷了一系列的大規模裁員、資金鏈斷裂和重組失敗之后，樂視的大生態模式宣告正式解體，公司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財務危機和信任危機，被稱為創造了獨特樂視模式的企業“神話”最終破滅，股價的陡然暴跌也給整個市場的投資者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如上所述，樂視網CEO賈躍亭在近年來的各大發布會上大肆宣講其經營宏圖，即“樂視生態圈”。其內容之廣、關系之密令人瞠目結舌，不僅涵蓋上市、非上市兩大體系，也牽涉到控股、非控股以及其他形式的關聯方，并由此組成了一個迷宮般的樂視生態網絡。其經營效益一時無兩，然而在近些年的財務報表上卻出現了本應該同榮辱、共進退的凈利潤與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呈現截然相反的走勢，且已經持續數年（如圖2）。以該現象為切入點，可進一步發現其遞延所得稅資產數額過大的問題（如圖3），進而使得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與少數股東損益同樣產生了背離走勢，而在這樣大額的遞延所得稅資產中，絕大一部分是由樂視網對于其下屬非全資子公司虧損的不恰當會計確認形成的。上述會計異象表明，樂視集團控股的子公司可能存在內部輸送利益，做空少數股東權益，以虛提母公司收益的不當關聯方交易情況。

圖2 樂視網2012～2016年凈利潤與歸屬于母公司凈利潤的趨勢變化

圖3 樂視網2012～2016年遞延所得稅資產與少數股東損益的趨勢變化

四、關聯方交易舞弊風險因素及行為分析

《中國注冊會計師審計準則第1141號——財務報表審計中與舞弊相關的責任》第十一條明確界定舞弊風險因素是指實施舞弊的動機、壓力，或者為實施舞弊提供機會的事項或情況。雖然企業存在舞弊風險因素不能表明其一定實施了舞弊行為，但在舞弊行為發生時，舞弊風險是必然存在的。分析舞弊風險因素作為舞弊審計中一種發現問題的有效手段，其本質是結合以往經驗對舞弊的風險點進行歸納與總結，以此來推斷可能發生的具體舞弊行為。因此，本文將基于舞弊雙三角理論從三個層次對樂視網的關聯方交易風險因素及其復雜行為進行深入探討。

（一）團隊層次——舞弊的機會因素分析

機會是指舞弊行為不被發現的可能性很低或被發現之后懲罰效力不足以威懾舞弊者的情形，舞弊機會可根據企業的內部缺陷和外部機制缺陷的來源進行劃分，分別形成內部機會和外部機會[11]。內部缺陷中，企業股權結構的不合理、治理結構的不完善和內部控制的失效等因素均會給舞弊者以可乘之機；外部機會則形成于外部獨立審計的不健全和資本市場監管的弱化。

通過分析發現，樂視網的舞弊機會主要體現為團隊層次的內部機會，而這一內部機會又主要源于股權結構的不合理和關聯交易方式種類的繁雜。首先，在股權結構方面，股權集中度高低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企業經營決策的透明程度、民主程度，股權集中度越高，小股東的權益越容易被大股東侵占，從而產生內部人的控制現象，進而給控制者帶來實施舞弊的機會。本文從集團角度對樂視網的全資子公司、非全資子公司、重要的合營和聯營企業以及其他關聯企業進行了層層分離，如表2所示。

表2 樂視網關聯企業構成及主要股權分布

可以看到，樂視網的關聯企業數量巨大，多達90余家，其中其他關聯企業占到了68家。而從樂視網關聯方持股比例的構成來看，不難看出樂視網龐大的關聯方體系均屬于賈躍亭，尤其是能夠影響到合并報表中少數股東權益與歸屬于母公司利潤分配的非全資子公司，如樂視致新、樂視云計算和樂視電商的股權結構上，樂視網和樂視控股的持股比例占有絕對優勢，實際上也基本均由賈躍亭掌握了90%以上的控股。

在關聯交易的方式種類方面，樂視網的關聯交易形式呈現出極其復雜的態勢，涉及的關聯交易基本涵蓋了所有類型。具體類型包括但不限于：購買或銷售商品或其他資產、提供或接受勞務、租賃、擔保、資金拆借等形式。除了類型多樣，其相應的關聯方交易金額也較為龐大，整個2015年樂視網的關聯交易金額總量達到了97.69億元，其中，作為買方涉及的交易金額為27.10億元，作為賣方涉及的交易金額為16.38億元，詳見表3。

表3 2015年樂視網關聯交易概況 單位：億元

如此多樣以及巨額的關聯方交易為樂視網提供了良好的舞弊行為操作空間。綜上可知，由于關聯方股權的高度集中和關聯方交易形式的紛繁復雜，可以認為樂視網具有足夠的團隊基礎以滿足少數股東向母公司輸送利益的行為。

（二）業務與戰略層次——舞弊的壓力與理由因素分析

基于舞弊雙三角理論，舞弊者的舞弊行為通常情況下會受到宏觀經濟不穩定、企業經營狀況不佳以及其自身為滿足外部利益相關者需求而產生的過度壓力影響，在面臨壓力并存在舞弊機會時，促使企業最終實施財務舞弊行為的還有一個因素——理由（自我合理化），即舞弊者必須找到某個理由，使企業舞弊行為與當時的公司情況相匹配，無論這一解釋本身是否真正合理。就本案例而言，可通過從樂視網當前的業務獲利趨勢來分析目前樂視網的營業利潤和收入之間的匹配程度，并從樂視網的戰略需求來分析其自身的現金流情況能否滿足戰略的擴張需求。基于上述兩個角度，找出關聯方交易復雜行為的壓力和理由。

1.業務獲利趨勢。樂視網的主要業務類型可以分為廣告業務、終端業務、會員及發行業務、技術服務和其他業務。從其2012～2015年年報上所列示的各業務收入分布來看，樂視網的各項業務收入在2012～2015年有了一定的提升，其中以終端收入為最，這也是樂視網一直引以為傲、用于在資本市場上大肆宣傳的信息，但是將其與成本進行匹配計算營業利潤（此處的營業利潤扣除了投資收益）時卻能發現，在樂視網各項業務收入不斷上漲的同時，營業利潤卻出現了持續下跌的情況，由2012年1.9億元下降到2015年的-0.09億元，詳見圖4。

圖4 2012～2015年樂視網各業務收入及營業利潤趨勢

通過分析可發現，營業利潤表現不佳的原因主要是終端業務高達70%的營業成本嚴重擠壓了盈利空間。雖然樂視網宣稱，終端收入占比較高是因為硬件還處于放量階段，這種商業模式的前提就是實現用戶規模的激增，因此要用未來的收益補貼當下的放量。但是從近兩年的狀態來看，主營業務盈利質量的低下導致其他業務難以在短期內實現增長，進而使得樂視網整體的業務獲利能力出現衰退。

2.戰略需求。從2014年開始，樂視網致力于打造一套完整的生態模式，即“平臺+內容+終端+應用”，包含4層架構以及9大引擎，公司管理層認為，只有通過跨界創新、協同創新與垂直整合才能做出極致的產品和體驗。因此，樂視網在戰略設定上不斷進行加法，讓每個架構上的成員越來越多，最終形成了涵蓋七大產業的樂視生態版圖，而要實現七大子生態的戰略目標，就不得不依靠龐大的資金支持。通過分析樂視網近年來公開披露的主要投資活動，可以發現其規模非常之大，七大子生態幾乎同時布局，短短六年間已經將“大樂視網級別”的生態概念逐一落實，不僅行業跨度大，投資規模也大，動輒數億元投資，甚至是十億級別投資。從投資活動的現金流來看，2012～2015年樂視網每年的投資現金流出都有大幅增長，并且基本上均為構建非流動資產所支付的現金。同時，隨著營業利潤的下降，其融資金額在持續增加，在營業利潤為負的2015年更是有了突破性的上升。這也表明，樂視網需要大量現金流量支撐其“樂視生態”的戰略需求，而這種全生態大規模的投資過分關注企業成長性，盲目擴張使得企業缺乏核心產品，營業利潤和經營活動現金凈流量帶來的效益已越發乏力。綜上所述，樂視網的業務獲利情況對戰略實施的強力支持作用正持續下降。

（三）財務層次——關聯交易復雜行為分析

如前文所述，面對業務獲利能力的下滑壓力和戰略擴張所帶來的資金需求，以及錯綜復雜的關聯方關系，樂視網的具體業務操作自然擺脫不了關聯方交易。可以說，公司不僅存在關聯方交易，而且其關聯方交易極其復雜，也正是關聯方內部之間紛繁復雜的交易導致了樂視網在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凈利潤上升的同時出現少數股東損益巨虧的相悖事實。

通過探究少數股東虧損的來源可以發現，樂視網重要的非全資子公司成為罪魁禍首，對應其中4家公司在2015年的凈利潤均為負數，尤其是樂視致新虧損近7.3億元，樂視云計算虧損近1億元。

根據《企業會計準則》的相關規定，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母公司凈利潤和少數股東損益之間的關系可表達為：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扣除內部交易后的母公司凈利潤+子公司盈利中屬于母公司的數額；少數股東損益=子公司當期凈損益中屬于少數股東權益的份額。

“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實際上包含母公司凈利潤，而少數股東損益與母公司的經營則并沒有直接關系。因此，結合樂視網近些年的發展狀況，我們有理由懷疑其子公司通過犧牲少數股東利益的行為向母公司輸送利益。根據前文團隊層次的分析，在集團股權架構設計上，如果如同樂視網對樂視致新這般，持股比例并不大，但通過與其他股東的協議達成控制就可以做到使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較小，而屬于少數股東的損益較多。也就是說，合并凈利潤在兩者之間產生如此大差異的原因，就在于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持股比例與其控制程度不成比例。樂視網在合并報表的過程中，侵吞了其子公司的全部資產，尤其是以可抵扣虧損為主所形成的全部遞延所得稅資產，而樂視網本身的遞延所得稅負債極低，甚至在2014年為零，遞延所得稅資產的大幅增加導致每年的所得稅費用為負，進而引起其合并凈利潤大幅增厚，遠超過利潤總額。然而對于這些虧損，樂視網只承擔其所占份額的部分，即將相當一部分的虧損轉嫁給了子公司的少數股東。

本文以虧損最為嚴重的子公司樂視致新為例，該公司2014年、2015年的凈利潤分別為-3.86億元和-7.3億元，嚴重虧損，于2015年更是出現了凈資產達到-2.02億元的資不抵債現象。眾所周知，在大股東并未對少數股東實施等價利益補償或允諾其他途徑的利益獲取方式的情況下，長期利益輸送對于少數股東的不利性顯然會引發其不滿。然而，事實卻是樂視致新整整承擔了兩年的巨額損失。

樂視致新成立于2012年，截止到2015年年底公司少數股東所占股份合計為41.45%，其中，樂視控股占到21.67%，而作為少數股東損益巨虧的樂視控股，同時又為樂視網的前十大股東。由此來看，雖然表面上是其他少數股東利益受損，但這些少數股東的幕后控制人幾乎均為賈躍亭，也就是說，賈躍亭促成了這種損失的分攤，以樂視致新為代表的子公司少數股東之所以愿意承擔大筆虧損，實際上是因為虧損的最終承擔者正是賈躍亭自身。基于此，不難推測其通過關聯方交易做虧子公司利潤的方法，例如母公司向子公司正常出售貨物并由子公司低價賣出，實現虧損并產生遞延所得稅資產，通過少數股東承擔虧損來提高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并且要實現上述操作需要母公司持股比例不能過高以及低價出售的決策必須得到少數股東同意這兩大條件均能得到完全滿足。

由業務與戰略層次分析可知，從2013年開始樂視網的業務獲利能力便已出現下降，賈躍亭希望通過生態圈戰略找到新的利潤突破點，但是這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而業務能力又不能給予足量的支持。因此，賈躍亭才瞄準了資本市場，通過子公司少數股東損益的大幅虧損向其母公司輸送大量經濟利益。賈躍亭作為少數股東承擔了上億元的損失，卻實現了樂視網合并報表上較高的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由此，樂視網的“優異”凈利潤表現也在二級市場上換取了強勁的股價走勢，在2014年至賈躍亭第一次發生減持的2015年6月期間，股價一路從最低點2.13元飆升至2015年5月的最高點44.72元（前復權價）。可見，相較于賈躍亭在股價高位時的近百億套現資金，其所承擔的子公司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基于上述財務層次的關聯方交易分析不難看出，樂視網的大股東正是利用了部分關聯方交易非關聯化以及涉嫌隱瞞重要信息的非公允關聯方交易行為，通過刻意做虧少數股東損益來實現對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大幅增長的操縱，并且由其自身來承擔這部分的損失，以此提振公司在二級市場的股價表現。隨后在股價處于高位時再借助大宗交易和股份轉讓方式進行利益最大化的減持套現，隨后再將這部分資金“反哺”公司，以彌補營運資金的不足，從而達到企業持續運轉的目的。具體樂視網關聯方交易舞弊風險成因及行為分析邏輯框架如圖5所示。

圖5 樂視網關聯方交易舞弊風險成因及行為分析邏輯框架

五、事件映射出的舞弊審計問題

關聯方交易長期以來都是舞弊審計中的重點，CPA對防范被審計單位的舞弊風險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然而在本案例中，樂視網從上市至2015年度的財務報告均被以標準的審計意見交付投資者。特別是在2015年度已經存在較多問題端倪的報告上，作為在業內享有極高聲譽的信永中和會計師事務所仍然給予了無保留審計意見，未能及時準確地識別出不當關聯方交易的舞弊風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關聯方交易舞弊中的一系列審計問題，間接造成了樂視網2016年后經營危機的連鎖反應。

（一）風險導向審計準則實施不到位

《中國注冊會計師審計準則第1323號——關聯方》特別強調現代風險導向審計理念：CPA應當對可能導致與關聯方和關聯方交易有關的重大錯報風險進行識別、評估和應對[12]。

第一，準則要求CPA應當通過詢問、復核、查閱相關資料等一系列的審計程序來保證關聯方信息的完整性。樂視網關聯方交易類型較為新穎，如樂視網會員收入要通過關聯方樂視移動手機銷售來實現，但在報告中會員收入的分攤信息、手機采購款的協議定價方法等均沒有任何詳細的細節和數據介紹，為企業關聯方交易的盈余操縱提供了靈活的空間，而會計師事務所審計人員在審計過程中卻并未關注關聯信息披露的完整性程度，顯然審計準則的實施并不到位。

第二，準則要求CPA應當復核由治理層和管理層提供的關聯方交易信息，并對其他重要的關聯方交易保持警惕，如與某些顧客或供貨商進行的大量或重大交易。2015年度，樂視網向關聯方采購的交易金額為27.10億元，占公司營業成本的24.4%，占公司凈利潤的21.36%，而2014年度累計關聯方采購金額不足8800萬元，相差如此懸殊的關聯方交易量卻并沒有受到審計人員足夠的重視與質疑，這種警惕性的缺失自然使得審計人員未能準確識別出關聯方交易中的種種疑點。

（二）審計分析程序和方法不規范

分析性程序是在審計過程中將財務數據與非財務數據結合起來進行分析，并對其財務信息做出評價。審計準則要求CPA應當將分析程序用作風險評估程序，并貫穿于整個審計過程之中。前文顯示，樂視網于2013年開始其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與少數股東損益之間便已經出現了背離，且這種背離幅度持續加大，如果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人員執行了嚴格規范的審計分析程序，必然會及時發現如此顯著的會計異象。同時，2014～2015年度的財報均顯示樂視網的其他應收款數額較大。實務中，企業會計人員通常利用其他應收款核算內容繁雜這一特點隱藏企業的異常交易行為，因此在審計時理應將該科目作為審計分析程序中的關鍵點。樂視網與關聯方之間存在的大額其他應收款很可能是由于在內部交易中子公司為了母公司利益承擔了巨大虧損，為了維持其日常周轉，母公司不得不將企業經營性資金轉入子公司，這部分無法說明原因的款項調度只得記入“其他應收款”中。然而審計人員卻未能深入調查取證該部分其他應收款的構成及其來源，從而給予了樂視網一條暢通的內部關聯資金調度通道。

此外，從審計收費上進行推測，2016年信永中和對上市公司年報審計收費平均為每家101.51萬元，而收取樂視網的審計費用僅為80萬元。關聯方交易舞弊審計的隱蔽性和復雜性對審計質量提出了較高要求，而審計費用過低會影響審計質量，主要表現為會計師事務所以減少審計分析程序來控制審計成本，進而導致審計分析的不規范性。

（三）審計人員的個人能力不足

由于我國近兩年才正式提出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的行動指導意見，現階段會計準則和相關法律、法規對于互聯網領域的關聯交易類型研究還不夠深入，相關規定非常粗略，因此在審計高科技互聯網企業的關聯方交易時，會對審計人員的勝任能力提出較大考驗。從本文所構建的舞弊雙三角形模型來看，關聯方舞弊的機會、壓力和理由與公司的團隊、業務、戰略等層次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本案例中，會計師事務所如果未能聘請相關經驗豐富的專業審計人員，可能由于自身能力有限，無法深入了解被審計單位的行業綜合情況，具體如行業環境（網絡視頻行業）、經營戰略（多元化戰略）、經營模式（垂直整合生態模式）、發展規劃（七大子生態版圖）、股權結構（關聯方股權結構）、內部控制質量（企業內控評價）等。這些都會影響CPA對被審計單位的宏觀認識與全局把控，進而影響對關聯方交易舞弊風險的識別與評估。由于互聯網企業的特殊性加上關聯方交易的復雜性，審計人員僅僅依靠常規的審計方法通常難以發現其中隱藏的舞弊成因風險因素，對其的專業勝任能力需求也就更高。

六、結論與啟示

由于我國資本市場發展仍不完善，相關法律及監管準則仍不健全，上市公司財務舞弊事件頻頻發生，其中利用隱蔽且復雜的關聯方交易實施舞弊成為了主要手段，也成為舞弊審計過程中所需重點關注的風險領域。本文以樂視網為例，在分析關聯方交易問題狀態及責任認定的基礎上，首次提出了“舞弊雙三角”理論，從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大幅增長與少數股東損益巨虧的會計異象出發，以機會、壓力和理由作為復雜關聯方交易的產生因素，并分別結合公司的團隊、“業務+戰略”以及財務等三個層次對樂視網關聯方交易的舞弊風險以及關聯方交易行為進行了深層剖析。基于本文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1.在宏觀層面上，需改進關聯方交易的審計準則及相應法規。如進一步明確關聯方的定義和信息披露要求，加強關聯方判斷標準的可操作性，以減少審計人員的誤判、漏判等失誤現象，同時，在法律上加大對不當關聯方交易的民事和刑事處罰力度，以便更好地服務于關聯方交易舞弊審計的實踐活動。

2.在上市公司層面上，需加強企業對關聯方交易的內部控制和內部審計建設。可具體從舞弊成因的三因素展開：在機會方面，完善企業的股權結構和治理結構，防止形成內部人控制和高管誠信缺失的現象，通過創造良好的內部環境以消除舞弊的內在機會；在壓力和理由方面，構建對企業業務盈利能力及戰略決策制定的多重評價機制，通過有效的風險評估與信息溝通，防止不符合實際的業務開展及擴張戰略規劃的產生，進而從源頭上有效遏制關聯方交易舞弊的動機，同時在道德倫理層面樹立誠信經營、注重社會效益的企業文化，通過正確價值觀的引導作用減少舞弊借口的自我合理化。

3.在會計師事務所層面上，需提升審計人員的專業勝任能力，并建立起有針對性的關聯方交易舞弊審計分析程序和科學的分析方法。如對以前年度審計工作底稿進行反復查閱、復核關聯方及其交易的增減變動信息、對重要客戶或采購方進行詳細的盡職調查以及充分了解被審計單位的行業綜合情況等，審計人員也應同時在工作中不斷總結經驗，努力提升職業判斷能力。